他没有道歉。
没有解释。
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只是用这彻底的、近乎自囚的沉默和远离，划下了一道无形的、比刀锋更冰冷的鸿沟。
信任己死。
恩情尚存。
这诡异的空间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也成了困住所有人的、更巨大的囚笼。
咫尺之间，裂若天涯。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沉，更重。篝火的余烬苟延残喘，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和温度，却丝毫暖不透这凝固的冰冷。
纪寻竹脸上的泪水己经干涸，留下冰冷的泪痕。
她看着余大石那蜷缩的、拒绝一切的背影，心口像被那坠地的猎刀反复捅穿，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呼呼漏风的空洞。
所有的委屈、恐惧、解释的冲动，都在那决绝的沉默面前化为齑粉。
她默默低下头，不再看那让她心碎的身影。
“嫂…嫂子…” 余锦安带着浓重哭腔的细小声音响起。
她跌坐在冰冷的黑土地上，小脸上泪痕交错，沾满了泥土，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痛苦、茫然和一丝未散的惊悸。
她伸出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了纪寻竹同样冰凉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纪寻竹浑身一颤。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酸楚，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痕和泥污，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没事了，锦安。”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努力放得平稳，“没事了，不怕。”
她将小姑娘冰冷的小身体揽进怀里，用自己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她。
余锦安紧紧回抱住纪寻竹的腰，小脸埋在她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压抑的抽噎声闷闷地传来。
纪寻竹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空间边缘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没有动，连肩膀的起伏都似乎停止了，像一块真正的、冰冷的石头。
“媳妇…不哭…” 余锦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不安。
他高大的身躯蹲在纪寻竹和妹妹身边，看看这个，又看看远处那个沉默如山的父亲，眼神像个迷路的孩子，充满了找不到方向的痛苦。
他刚才那股护着媳妇的凶狠劲儿消失了，只剩下茫然和无措。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学纪寻竹的样子拍拍妹妹的背，又怕弄疼她，手悬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往自己刚刚躺着的地方跑过去！
动作急切又带着点鬼祟。
很快，他拿起那个他藏起来的陶碗——里面正是那块被他藏起来的、油光发亮、连着鸡腿的最大肉块！
然后他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一步一挪地，朝着空间边缘那个沉默蜷缩的背影走去。
他走到余大石面前，蹲下身。看着父亲深深埋进膝盖的头和那拒人千里的姿态，他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畏惧，但还是鼓起勇气，将那放着鸡腿肉块的陶碗，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余大石低垂的视线下方。
“爹…” 他瓮声瓮气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吃…香…”
他努力把肉块往前又送了送，几乎要碰到余大石沾着血污的裤脚。
余大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埋在膝盖里的头颅似乎埋得更深了些，拒绝的意味更加明显。
那散发着食物香气的肉块，此刻在他鼻尖，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刚才的暴戾和此刻的狼狈。
余锦佑等了片刻，父亲毫无反应。
他眼中的期待一点点黯淡下去，被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取代。
他固执地没有收回手，只是维持着那个递东西的姿势，高大的身躯蹲在那里，像一座委屈的小山。
他看看手里的鸡腿，又看看父亲纹丝不动的后脑勺，嘴角向下撇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受伤的“唔唔”声。
空间里只剩下篝火余烬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余锦安压抑的抽噎声，以及余锦佑那带着委屈和不解的、低低的呜咽。
纪寻竹抱着余锦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傻丈夫固执地举着那块鸡腿，看着余大石如同磐石般冰冷的沉默。
心口那冰冷的空洞，似乎又被这无声的画面撕扯得更大了些。
她默默移开目光，落在空间里那片丰饶的黑土地上。
田垄整齐，土豆植株枝叶肥厚深绿，泥土被下面累累的硕果顶开道道裂缝，昭示着令人心安的丰足。
边缘的草药田更是郁郁葱葱，苦麻草叶片边缘的锯齿泛着油亮的深紫，地丁的根茎粗壮，还有那些试种的、不知名的宽叶草和结着红果的灌木，都在空间柔和的光线下舒展着蓬勃的生命力。
角落里，用草叶包裹风干好的几只野鸡挂在简易木架上，散发着的肉香。
更远处，几堆收获的土豆像小山一样堆放着，表皮光滑，在微光下泛着健康的褐黄色泽——那是六批空间加速生长的硕果，是足以支撑他们熬过今年寒冬以及明年盛夏的底气。
食物堆成了山。
水井清冽甘甜。
生机勃勃，触手可及。
这本该是乱世中最奢侈的安宁和希望。
可此刻，这丰饶的景象，在这凝固的沉默和冰冷的鸿沟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丝荒诞的讽刺。
余锦佑终于放弃了。
他收回手，看着那块己经凉透的鸡腿，又委屈又难过。
纪寻竹看着他那双努力想表达善意的样子，再看看远处那个依旧纹丝不动、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背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巨大的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生路在脚下。
生机在眼前。
可人心之间那道被恐惧和误解撕裂的鸿沟，却比外面步步紧逼的凶徒，比这乱世的冰霜，更加寒冷，更加难以逾越。
这方寸的灵境，成了最安全的囚笼，困住身体，也困住了所有可能回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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