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太激动,忘记时间
秋夜的寒意仿若无数根细密的银针,顺着窗缝的每一处细微间隙悄然往里钻,在胡厂长的办公室里悄然编织起一张无形却透着凉意的网。
他微微蹙起眉头,用拇指和食指缓缓地按了按那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腹触碰之处,皮肤滚烫得厉害,仿佛还残留着熬夜过后那股焦灼的气息。
目光缓缓扫过办公桌,那一堆堆叠放如山的文件,此刻竟似有了生命一般。
空气炸锅的紧急订单放在最上面,边缘处早已被手指反复,泛起了毛边,仿佛在诉说着时间的紧迫与压力;
下个月的煤炭额度申请表静静地躺在一旁,上面还留着他中午不慎打翻的茶水渍,那一片深色的痕迹,就像是一种无奈的印记;
设备检修预算报表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宛如一群等待宣判的犯人,每一个数字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车间里那些最为沉重的铸件还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胡厂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胸腔之中仿佛塞了一团浸满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滞涩的痛感。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时针刚刚越过两点的位置,钟摆左右摇晃所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好似重重地敲在他那紧绷的神经之上。
整个厂区早已沉浸在梦乡之中,静谧得如同沉睡的巨兽。
唯有远处铁道线上偶尔传来的火车鸣笛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那声音拖得悠长而低沉,穿过空旷的厂房和仓库,在寂静的夜空中撕开一道口子,可转眼之间,又被更深的沉寂迅速填满,仿佛一切都未曾被打扰过。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红色的专线电话骤然响起,那铃声尖锐而刺耳,恰似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所发出的惊恐叫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犹如炸雷一般,震得窗玻璃都好似在微微颤抖。
胡厂长仿若被一股强劲的电流击中,猛地从藤椅上弹起身来。
后腰不小心撞到桌沿的瞬间,手边的搪瓷缸“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深褐色的凉茶瞬间流淌开来,在桌面上肆意蔓延,迅速浸透了刚签好的设备验收单。
那些墨迹未干的签名,此刻就像被泡发的木耳一般,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水迹。
他却顾不上擦拭,一把抓起听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些许白色,还未来得及平复那急促的呼吸,李崇光那带着几分哭腔却又难掩狂喜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厂长!太阳能热水器……成了!真的成了啊!各项指标全都合格,保温测试连续十二小时都达标了,集热效率更是比设计标准还高出三个百分点呢……全都顺利通过啦!”
听筒里随即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宛如被点燃的爆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同时,还夹杂着设备运转时那持续不断的嗡鸣声。
胡厂长甚至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小王那破锣般的嗓子在大声喊着:“咱这辈子值了!”
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金属机身硌得掌心生疼。
他只觉得喉结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上下滚动了好几回,那些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此刻却如同被冻住的水流一般,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着实没有料到,李辰溪他们这群年轻的小伙子,竟然真的能够啃下这块硬骨头。
明明距离最后期限还有四天的时间啊,他太清楚这背后隐藏着多少个不眠之夜了。
那些被焊花烫出洞眼的工装,仿佛在诉说着他们劳作时的艰辛;那些堆积在墙角的速食面空盒,见证着他们为了赶进度而匆匆应付的餐食;还有那些写满公式却又被划掉的草稿纸,更是他们一次次探索、一次次失败又重新尝试的见证。
可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总厂的催命符就像一把高悬于头顶的利剑,三天一个电话地催促着。
库房里积压的原材料已经快要堆到天花板了,再拿不出新产品,下个月的工资发放都成了摆在眼前的大问题。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明亮起来,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宛如谁的手指在轻轻地叩击着地面。
他忽然想起七天前前往科研室检查时的那一幕情景:那个用废旧零件拼凑搭建起来的实验装置歪歪扭扭的,仿佛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散架的稻草人;李辰溪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亮得惊人,恰似两簇不肯轻易熄灭的火苗;技术员们一个个熬得眼睛通红,工装袖口沾着黑乎乎的油污,就连头发上都落着焊锡的小渣子。
当时他站在门口,看着那一片略显狼藉的景象,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别让全厂人失望”,而此刻,这句话却又在他的耳边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回响。
“我马上到。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钉进木板的钉子,坚定而有力。
挂了电话之后,胡厂长手忙脚乱地穿上那件深灰色的中山装外套,领口的纽扣竟然扣错了位置,他却浑然不觉。
领带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宛如一条没系好的围巾。
他匆匆拉开办公室的门,冷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然而他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走廊里的声控灯就像是被惊醒的哨兵一般,在他身前一盏盏依次亮起,暖黄色的光晕刚刚将脚下的路照亮,又在他被风吹得快速前行的身影后方次第熄灭,只留下长长的影子在墙壁上追逐着。
厂区的水泥路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白的光,恰似一条冻僵的蛇蜿蜒伸展着。
胡厂长的皮鞋踩在上面,发出“噔噔噔”的急促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经过锅炉房时,值班的老李正端着搪瓷碗,悠悠地喝着热茶。
听见脚步声传来,他探出头来,帽檐下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厂长?这都后半夜了,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科研室!”胡厂长简洁有力地丢下三个字,脚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中山装的下摆被风掀起,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灰鸟。
寒风迎面扑来,灌进他敞开的衣领之中,带着锅炉房飘来的煤烟味,却吹不散他心里那团翻腾着的热浪。
远远地,他就看见科研室的窗户透出一片明亮的光,在漆黑的厂区里格外显眼,恰似茫茫大海上的一座灯塔,又仿若黑夜里跳动的心脏。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焊锡的焦糊味、浓茶的苦涩味以及年轻人身上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差点将他掀个跟头。
胡厂长微微咂了咂嘴,这味道着实呛得人直皱眉头,可此刻闻着,却比任何名贵的香料都要让他感到舒坦——只要能成,就算是硝烟味又有何妨呢?
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顿住了脚步,呼吸都不自觉地漏了半拍:技术员们横七竖八地靠在设备旁,有的蜷缩在地上,后脑勺枕着工具箱,仿佛在睡梦中还在与工具为伴;
有的趴在实验台上,胳膊底下还压着电路图,想必是在梦中还在思索着相关的难题;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就像是刚吃了块蜜糖一般甜蜜。
李辰溪站在实验台中间,白衬衫的袖口卷到胳膊肘处,露出的小臂上沾着几块黑乎乎的油污,手里紧紧捏着一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图纸,抬头看向胡厂长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恰似落了两颗璀璨的星星。
“厂长,我们做到了。
”李辰溪的声音很稳,却依然能听出那抑制不住的颤抖,就像是琴弦被轻轻拨动时所发出的微弱颤动。
胡厂长看着眼前这个熬得颧骨都突出来的年轻人,又细细地扫了一圈那些满脸疲惫却透着骄傲的科研队员:老陈的眼镜片裂了道缝还依旧戴着,小张的头发乱得像鸡窝一般,小王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
突然之间,他只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他赶紧别过脸去,深吸了几口气,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李辰溪的肩膀,那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了一下,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化作一句:“好小子,干得漂亮!”
除了这句话,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词来表达此刻那复杂而又激动的心情。
那些平日里压在心头的焦虑、犹豫以及愧疚,在看到这群年轻人那灿烂的笑脸时,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此刻,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天空像是被泼了墨的宣纸一般漆黑一片。
可科研室里的灯光却亮得晃眼,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将每个人脸上的疲惫和喜悦都照得清清楚楚。
凌晨三点的月光恰似被打碎的银箔,斜斜地洒进科研室,给新组装的太阳能热水器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光。
胡厂长的目光在那排泛着金属光泽的集热管阵列上缓缓移动着,指腹轻轻划过管壁,冰凉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
李崇光搓着衣角,脸涨得通红,带着点结巴地说道:“厂长,实在对不住啊,刚才太激动了,没顾上看时间就……”
话还没说完,小王那边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哈欠,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所发出的叫声一般,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李辰溪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实验记录本的边缘,那纸张被汗水浸得发皱,边角都卷了起来。
他抬头望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突然意识到这深更半夜的,实在不该让厂长跑这一趟,脸上不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要不……大家先回去歇歇吧?这里我盯着就行。”
他的话刚一落音,就被老陈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了。
老陈猛地直起腰来,因为动作太急,不小心碰倒了椅子。
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哑着嗓子说道:“我不走!”
角落里传来老赵瓮声瓮气的声音,这位平时闷葫芦似的钳工正拿着砂纸,反复打磨设备支架上的毛刺,磨得火星四溅:“都熬了十天了,还差这仨俩小时?等太阳出来,亲眼看着它把水烧热了再走。”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谁都不想走,都想守着这来之不易的成果,直到天亮,直到亲眼看到这台凝聚了所有人心血的机器真正运转起来。
胡厂长解开领口的纽扣,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衬衫。
他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嘴角却扬着释然的笑:“我也不走。
”他拉过一张折叠椅,“哐当”一声放在实验台旁,一屁股坐了下去,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上次空气炸锅试生产,我在车间守了两天两夜,眼皮都没合过,这点时间算啥。”
这话就像投入热水的茶叶一般,让原本紧绷的空气一下子舒展了开来。
小张捂着嘴“噗嗤”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就像初春融化的雪水一般清爽。
困意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老陈的头慢慢垂到胸前,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上还沾着焊锡的斑点;
小王蜷在工具柜旁,工装裤上沾着的涂料还没干透,裤脚蹭在地上,留下一道浅黄的印子;
李崇光靠在文件柜上,手里还攥着那几张没写完的实验报告,笔尖朝下,在柜门上洇出几个墨点。
李辰溪看着东倒西歪的同事们,脸上露出一丝暖意,最后在操作台前坐下。
金属台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这场持续了数十天的持久战,终于快要画上句号了。
胡厂长那边先传来了鼾声,粗重的呼吸声像远处的闷雷一般,和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
接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科研室里慢慢蔓延开来,有的深沉如老黄牛喘气一般绵长,有的尖锐如哨音一般刺耳,还有的带着节奏,像老式座钟的滴答声一样有规律。
李辰溪望着头顶那盏亮晃晃的白炽灯,感觉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一般,他用力眨了眨眼,想要把那股涌上来的困意赶跑,可神经却被兴奋和疲惫反复拉扯着,就像一根快要绷断的弦。
他数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看着月光在设备表面慢慢移动,从集热管的这头缓缓移到那头,直到天边泛起一丝淡淡的鱼肚白,像宣纸被洇开的水渍一般逐渐扩散开来。
当第一缕晨光冲破云层,在东边的天空抹上一道橘红时,李辰溪的眼皮几乎粘在了一起,睫毛上像是挂了霜一般沉重。
他用胳膊撑着台面,强撑着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
他扶着实验台,轻轻摇醒身边睡着的同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天亮了。
”
老陈被惊醒时,胳膊肘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烧杯,“哐当”一声脆响,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一般,让所有人都一下子醒了过来。
小王猛地从地上跳起来,额头上还留着桌面压出的红印,像只刚打了胜仗的小公鸡一般神气;
胡厂长揉着僵硬的肩膀,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咯吱”的声响,目光却紧紧盯着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那眼神里有期待,有欣慰,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既然太阳已经出来了,那最重要的测试也该开始了。
大家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纷纷收拾起疲惫,朝着户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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