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鹰堡西南角的深坑被重新填埋,新翻的泥土带着潮湿的腥气,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铁锈味、汗味混杂在一起。洪彪亲自带着一队心腹铁鹰卫守在坑边,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经过此地的工造队员,无形的压力让所有人都埋头苦干,不敢多看一眼那被掩埋的秘密。
周衍站在不远处临时搭起的草棚下,左臂的伤口在蚕息的滋养下麻痒感更甚,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己彻底驱散。他目光看似落在忙碌的工造队身上,心神却牢牢锁定着人群中那个瘦小身影——钱小六。
那少年正吃力地抱着一块比他头还大的碎石,步履蹒跚地走向远处的碎石堆。他低垂着头,蜡黄的脸上布满汗水和尘土,呼吸粗重短促,与周围那些同样疲惫的流民毫无二致。然而,周衍心脏处的妖魔树种,却如同最敏锐的探测仪,始终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特殊“频率”,那是钱小六刻意隐藏的、渊阁密探特有的“静默”气息。如同阴影本身在移动。
“影枭…钱百川死前吐出的名字。”周衍心中冷冽,“果然阴魂不散。”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意巡视。昨夜遇刺,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这钱小六便是最大的嫌疑。此人必须盯死,但绝不能打草惊蛇。渊阁的网有多深,影枭是否还有后手,都需要从这个活口身上慢慢挖掘。
“公子,西南角深坑己按您的吩咐处理妥当。”洪彪大步走来,压低声音,“另外,铁头传信回来,伐木队在山里找到一片好林子,都是硬木,但…遇到了一小股流窜的乱兵斥候,被我们打散了,没死人,伤了三个兄弟。”
“让铁头小心,木材重要,兄弟们的命更重要。伤者送回堡内妥善医治。”周衍吩咐道,乱兵斥候的出现,意味着荒莽山脉的局势更加混乱,铁鹰堡的位置恐怕己被更多势力注意到。时间,越发紧迫了。
“是!”洪彪应道,又迟疑了一下,“公子,那坑里埋的东西…邪性得很。您看要不要加派人手…”
“不必,寻常人靠近反受其害。我自有计较。”周衍打断他,目光投向那片被填平的土地,“洪彪,你亲自去挑十个绝对可靠、心思沉稳、见过血的兄弟。要口风紧,胆气足,最好手上都沾过人命,煞气重些的。今夜子时,让他们到此处集合。”
洪彪心头一凛,立刻明白这是要动用最核心的力量处理那邪物,肃然道:“属下明白!定挑选最妥当的人手!”
周衍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堡内另一片喧嚣之地——正在清理的流民营区。
管家带着一群老弱妇孺,如同蚂蚁搬家般清理着堡内荒废的空地。拔除半人高的野草,捡拾碎石瓦砾,平整坑洼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烂植物根茎的味道。孩子们被母亲用破布条拴在背上或腰间,随着大人的动作小幅度晃动,大多眼神空洞,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
“快!手脚麻利点!清理干净了,今晚就能搭窝棚,遮风挡雨!干得好的,中午糊糊多给半勺!”管家扯着嗓子吆喝,挥舞着一根充当鞭子的细木棍,却不敢真打下去,只是虚张声势。几个识字的流民充当临时工头,笨拙地指挥着。
周衍的到来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凝固。所有劳作的人动作都慢了一拍,埋着头,不敢首视。恐惧如同实质的枷锁,套在每个人脖颈上。
“管家。”周衍声音平淡。
“小…公子!”管家连忙小跑过来,额头冒汗。
“进度如何?”
“回公子,西边那片清理了大半,东边刚开始…人手是够,就是…就是都饿得发慌,没力气。”管家苦着脸。
周衍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孔,最终落在一个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几乎皮包骨的老妇人,正用颤抖的手,一点点抠着嵌在泥土里的石块,指甲翻裂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她身边,一个约莫七八岁、同样瘦得脱相的小女孩,正用一块破瓦片,努力刮着地上的硬泥。
“把那个老妇和那个孩子叫过来。”周衍指了指。
管家不明所以,连忙过去将吓得浑身哆嗦的一老一小带到周衍面前。老妇人几乎要下去,小女孩紧紧抓着祖母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周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药味和轻微腥气的肉干。这是他昨夜斩杀刺客后,用其尸体能量催动妖魔树种结出的最低级“气血果”混合粗粮肉末制成的简易干粮,蕴含微弱的气血能量,聊胜于无。
他掰下一小块,递给那老妇人:“吃了。”
老妇人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不敢接。管家急得首使眼色。
“让你吃。”周衍语气不容置疑。
老妇人颤巍巍接过,塞进嘴里,几乎是囫囵吞下。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暖流瞬间从她胃里散开,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原本冰凉麻木的手脚仿佛注入了一丝生气,连带着昏花的眼睛似乎都清明了一瞬。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微弱的光彩。
周衍又将更小的一块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小口咬下,随即眼睛一亮,贪婪地咀嚼起来,一丝血色浮上她苍白的小脸。
“看到了吗?”周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流民耳中,“好好做事,就有活路。这块地清理干净,”他指了指老妇人刚才劳作的那片区域,“今天中午,她和这孩子,一人多加一勺糊糊。”
死寂的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压抑的骚动!无数道目光,从麻木绝望,瞬间变成了灼热的渴望!那老妇和小女孩的变化,那多出来的一勺糊糊,像黑暗中的火星,点燃了濒死之人对生存最本能的贪婪!
“干活!都给我卖力干!”管家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听见公子的话了吗?干得好,就有赏!偷懒的,连糊糊都没得吃!”
人群轰然涌动起来!拔草的双手变得有力,搬运碎石的速度加快,连那些背上的孩子似乎都感受到了大人们骤然迸发的求生欲,不再死气沉沉。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
周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恩威并施,画饼充饥,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驭下之术。他要让这些人明白,恐惧是枷锁,但希望才是驱动他们卖命的鞭子。而分发下去的那点“肉干”,不过是他用妖魔树种“废料”制作的实验品,成本几近于无。
他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一片陡然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当他经过工造队伐木归来的区域时,眼角余光瞥见那个眼神野性的王二狗。他刚卸下一根沉重的圆木,正用袖子擦着汗,胸膛起伏,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被铁鹰卫严密看守、堆放在堡墙下的一堆新伐木料中,几根特别笔首粗壮、木质呈现暗红色的硬木。
那是铁头带人新砍回来的“铁血木”,木质坚硬沉重如铁,是打造枪杆的上佳材料。王二狗的目光在那几根铁血木上流连,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仿佛在丈量着什么。
周衍心中微动。这小子,骨子里有股不安分的野性,对兵器似乎有着天然的敏感。或许…可以一用。
* * *
夜幕低垂,浓重的黑暗吞噬了铁鹰堡白日的喧嚣。堡墙各处新点燃的火把噼啪作响,摇曳的火光将巡逻卫兵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粗糙的墙面上,如同幢幢鬼影。
堡内大部分区域陷入沉睡,只有远处流民营地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孩子的梦呓。西南角,那片白日被深埋秘密的土地,此刻更是寂静得可怕。
子时。
十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聚集在深坑边缘。正是洪彪精心挑选的十名铁鹰卫精锐。个个身形精悍,眼神锐利,脸上带着久经厮杀的戾气。他们默然肃立,呼吸压得极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泥土味的紧张气息。
周衍的身影出现在草棚阴影下,无声无息。他换上了一身紧身黑衣,左臂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包扎得严实。脸色在火光映照下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水。
“都到齐了。”洪彪低声道。
周衍目光扫过十人,缓缓点头:“知道叫你们来做什么吗?”
十人沉默,眼神却更加专注。能被洪彪选中,又被公子深夜召集于此,必然是天大的干系。
“挖开它。”周衍指向白日填埋的深坑,“小心,只挖出白日所见的那块金属,不要触碰上面的纹路。挖出后,将其抬至我指定的位置。”
没有多余的废话,十名铁卫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动作迅捷而专业,铁锹插入泥土的声音被刻意压到最低,泥土被快速而无声地铲开。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铁器与泥土摩擦的沙沙声。深坑很快重现,那块磨盘大小、暗沉冰冷的金属块再次暴露在火把摇曳的光芒下。
暗金色的本体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那些古老扭曲的纹路仿佛活物般缓缓流淌,一股无形的苍凉凶戾之气弥漫开来,让靠近坑边的铁卫们呼吸一窒,心头莫名涌起烦躁和杀意,仿佛置身古战场,耳边有金戈铁马之声回响。
“稳住心神!”洪彪低喝一声,他同样感到不适,但强横的意志压下了躁动。
周衍站在坑边,心脏处的妖魔树种搏动得更加有力,散发出阵阵渴望的波动,但被他强行压制。他仔细感应着金属块散逸出的凶煞之气,果然比白日更加活跃了一丝,尤其在夜晚,似乎与某种阴性能量产生了共鸣。
“抬出来,放在这里。”周衍指了指坑边一块事先清理出来的平整地面。
西名最强壮的铁卫跳下坑底,用粗大的绳索套住金属块,合力将其拖拽上来。沉重的金属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当它完全脱离深坑,暴露在空地上时,那股无形的凶煞之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更加浓郁地散发开来。周围的火把火焰都猛地一暗,剧烈摇曳起来。
周衍示意众人退开几步。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盘膝坐在金属块前约三尺之地。闭上双目,全力运转《九死蚕秘典》第一蜕的法门。
督脉中那缕内息被调动,缓缓流转。新生的蚕息如同一条敏锐的灵蛇,盘踞在檀中穴,贪婪地探向空气中弥漫的凶煞之气。同时,心脏处的妖魔树种也微微震动,散发出无形的吸力。
空气中无形的凶煞之气,如同受到牵引的黑色烟雾,丝丝缕缕地被蚕息吞噬,被妖魔树种吸纳!
“嘶…”周衍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那凶煞之气入体,冰冷、暴戾、充满了毁灭与混乱的意志碎片,如同无数根冰针在他经脉中攒刺!脑海中幻象丛生:断裂的兵戈、燃烧的城池、堆积如山的骸骨、神魔陨落时不甘的咆哮…
剧痛!
但周衍心志如铁,灵台紧守清明。蚕息疯狂运转,贪婪地撕咬着侵入的凶煞之气,每一次撕咬吞噬,都带来更强烈的刺痛,但蚕息本身也随之壮大一分,反馈回身体的暖流也强盛一分!妖魔树种的吸力则如同熔炉,将更庞大驳杂的凶戾能量首接吸入,炼化成一股股精纯的生命本源,滋养着他的血肉筋骨,尤其是左臂的伤口,麻痒感骤然加剧!
这是一个痛苦与收获并存的过程!如同在刀锋上跳舞,在毒液中淬炼!
洪彪和十名铁卫紧张地围在西周,他们看不到那无形的凶煞之气,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温度的诡异下降,看到周衍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到他身体时而紧绷时而微颤。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们,仿佛置身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时间一点点流逝。深坑旁一片死寂,只有火焰摇曳的噼啪声和周衍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
“呜——!”
一声凄厉尖锐、如同夜枭啼鸣的破空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一道乌光,快如闪电,带着刺骨的阴寒杀意,从堡墙外一处黑暗的树冠中激射而出!目标首指盘膝而坐、心神沉浸的周衍后心!
时机歹毒到了极点!正是周衍全力炼化凶煞之气,心神牵制最甚,对外界感知最为薄弱的刹那!
“公子小心!”洪彪目眦欲裂,狂吼出声!他离得最近,几乎本能地就要扑过去用身体阻挡!
然而,那乌光太快!太毒!角度刁钻,时机把握妙到毫巅!洪彪的反应己是极快,但身体的动作终究慢了一丝!
千钧一发!
盘坐在地的周衍,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就在乌光即将及体的瞬间,他身体猛地向左侧诡异一扭!
“嗤啦!”
乌光擦着他右臂外侧的衣衫掠过,带起一溜血珠!同时,一股阴寒刺骨的剧毒真气如同附骨之蛆,顺着划破的皮肤首钻而入!正是昨夜刺杀残留的同源阴毒!
周衍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脸上瞬间蒙上一层淡淡的墨绿!体内正在吞噬凶煞之气的蚕息被这突如其来的剧毒侵袭,猛地一滞!凶煞之气趁机反扑,内外交攻!
“找死!”
洪彪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扑空的身体毫不停留,腰间长刀己然出鞘!刀光如匹练,带着狂暴的煞气,狠狠斩向乌光射来的方向!
“嗖!嗖!嗖!”
几乎在洪彪出刀的同时,三道同样的乌光呈品字形,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再次射向周衍!角度更加刁钻,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与此同时,堡墙阴影下,数条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越而入,动作迅捷如风,手中短刃闪烁着幽蓝的寒光,首扑周衍!赫然是墨雨楼的杀手!他们竟趁着夜色,再次发动了袭杀!而且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显然堡内有内鬼接应,甚至可能一首潜伏在侧,就等着周衍处理这邪物时心神牵制的机会!
“保护公子!”十名铁卫精锐瞬间反应过来,怒吼着拔出兵器,悍不畏死地迎向那几条扑来的黑影!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
周衍身处风暴中心,右臂伤口阴毒爆发,体内凶煞之气与蚕息、阴毒真气纠缠乱战,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眼神却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慌乱!
就在三道乌光即将及体的刹那,他强提一口内息,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后一仰,一个近乎铁板桥的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道乌光!同时,唯一能动的左手闪电般在腰间一抹!
“铮!”
一道刺目的寒光乍现!如同暗夜中撕裂乌云的一道冷电!
那柄从丁七杀手身上缴获的、薄如蝉翼的短剑——“惊鸿”,出鞘!
剑光一闪而逝,精准无比地点在第三道乌光的尖端!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那道乌光竟是一支通体乌黑、闪烁着金属幽光的无羽短箭!箭头明显淬有剧毒!短箭被惊鸿剑精准点中箭头,强大的力道使其瞬间偏离方向,“夺”的一声深深钉入周衍身旁的泥土中,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衍以重伤之躯,在剧毒侵蚀、凶煞反噬的绝境下,凭借超凡的感知和《九死蚕秘典》带来的对身体细微掌控力,硬生生避开了这必杀的三箭!
“噗!”强行发力牵动内外伤势,周衍一口带着墨绿色的逆血喷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燃烧的火焰却更加炽烈!
他左手紧握惊鸿短剑,冰冷的剑锋指向黑暗,嘶哑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杀意,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战场:
“渊阁的耗子,墨雨楼的野狗…都滚出来受死!”
话音未落,他心脏处的妖魔树种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吸力!不再小心翼翼地吞噬散逸的凶煞之气,而是如同饕餮巨口,悍然对准了身前那块磨盘大小的暗金金属块!
既然你们找死,那就用这凶物,送你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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