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八年(1661年),扬州瘦西湖畔的垂杨尚未抽芽,项文韬站在盐运司衙门前的石狮子旁,望着青砖墙上斑驳的苔痕。他身着湖蓝色锦缎首裰,腰间系着玄色丝绦,发间别着一支沉香木簪——这是父亲临终前的遗物。
"二爷,时辰到了。"长随福生轻声提醒。项文韬摸了摸怀中的盐引文书,转身时瞥见街角茶楼上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徽商汪家的大公子汪明远,正举着青花瓷盏向他致意。
盐运司的会客厅里弥漫着檀香,两淮巡盐御史周培公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手指轻轻叩着茶几上的《两淮盐法志》。项文韬注意到对方官服袖口绣着的金线云纹,与自己家传的缂丝补子截然不同。
"项公子,令尊在时最讲'义利之辨'。"周培公的目光落在项文韬腰间的沉香木簪上,"如今新朝气象,不知项公子如何看待'以义取利'?"
项文韬坦然迎视对方的目光:"回大人的话,家父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文韬不才,愿以扬州盐商之诚信,为新朝赋税略尽绵薄。"
话音未落,厅外突然传来喧哗。福生匆匆进来,附在项文韬耳边低语:"二爷,汪家的船队在仪征码头被扣了。"
项文韬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周大人,文韬忽然想起一事——上月有批淮盐运往湖广,途中遭遇风浪,损失了三成。不知..."
周培公意味深长地笑了:"项公子消息灵通。汪家船队被扣,正是因为这批盐的税银尚未结清。"
暮色中的扬州城飘起细雨,项文韬站在汪家别院的朱漆大门前,望着门楣上"积善堂"的匾额。汪明远亲自迎出,青布棉袍上沾着泥点,显然刚从码头赶来。
"项二哥,这次全靠你周旋。"汪明远握住项文韬的手,声音里带着感激,"周御史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追缴五成税银。"
项文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明远兄客气了。我在盐运司听到风声,说新任两淮巡盐御史要整顿盐引制度。咱们这些老盐商,可得早做打算。"
两人走进花厅,丫鬟奉上碧螺春。汪明远忽然压低声音:"项二哥可知,苏州织造局正在物色能供应上等生丝的商户?"
项文韬眼睛一亮:"实不相瞒,我最近正与湖州的蚕户谈合作。只是..."
"只是缺少官府的门路?"汪明远接口道,"不瞒二哥,我表兄在苏州府当通判,或许能牵线搭桥。"
雨打芭蕉的声音中,两人相视而笑。项文韬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文韬,经商之道,首在'信'字。但乱世之中,光守信还不够..."
三日后,项文韬带着福生来到苏州阊门。运河里千帆竞发,码头上堆满了绫罗绸缎。他站在"云锦斋"绸缎庄的柜台前,看着掌柜的查验湖州生丝的成色。
"项二爷,这批丝的品级..."掌柜的欲言又止。项文韬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发现生丝中夹杂着几根泛黄的丝线。
"去把张把头叫来。"项文韬沉声道。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被带进来,腰间别着解腕尖刀。
"二爷,小的该死!"张把头扑通跪倒,"湖州那边催得紧,小的一时大意..."
项文韬盯着对方腰间的尖刀,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扬州码头见过的刀客。那时他刚接手家族生意,正是靠这些江湖中人震慑了想趁机勒索的地痞。
"把头,你跟了我五年。"项文韬的声音平静如水,"按规矩该如何处置?"
张把头浑身发抖:"回二爷,当断三指。"
项文韬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这里有五百两银票,你带着家小去湖广谋生吧。"
张把头愣住了。项文韬转身对掌柜的说:"这批丝按三等品算价,另外再赔十担新丝给织造局。"
掌柜的目瞪口呆:"项二爷,这...您可亏大了!"
项文韬望着运河上飘扬的"项记"旗号,淡淡一笑:"做生意如做人,有时候吃点亏,反而能赚回人心。"
顺治十九年(1662年)春,项氏家族的商船队首次抵达广州黄埔港。项文韬站在船头,望着岸上熙熙攘攘的番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项二哥,别来无恙?"
回头一看,竟是汪明远。对方身着西洋呢绒大衣,头戴三角帽,身后跟着几个金发碧眼的传教士。
"明远兄,你这打扮..."项文韬忍俊不禁。汪明远苦笑道:"没办法,这些红毛番商只认这身行头。"
两人走进广州十三行的公所,番商代表彼得罗正在品鉴武夷岩茶。汪明远用生硬的葡萄牙语介绍:"这位是项先生,江南最大的丝绸供应商。"
彼得罗放下茶盏,蓝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项先生,我们需要的是能长期供应优质丝绸的商人。"
项文韬微笑着递上样品:"彼得罗先生请看,这是苏州织造局特供的'云纹妆花缎',专供皇室使用。"
彼得罗摸了摸绸缎的纹路,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但我们需要更便宜的价格。"
项文韬早有准备:"如果贵方能保证每年十万两白银的订单,我可以给您九五折。"
经过三天的谈判,双方终于达成协议。签字时,彼得罗忽然问:"项先生,听说你们中国人最讲究'诚信',这是什么意思?"
项文韬想了想,说:"就像我们刚才的谈判,我说九五折,就绝不会变卦。这就是诚信。"
彼得罗似懂非懂地点头:"明白了,就像我们葡萄牙人说的'荣誉'。"
船队返航时,项文韬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广州城。福生递来一封信,说是扬州家中送来的。
拆开一看,是族叔项元弼的亲笔信:"文韬,你祖父在天之灵...经商虽好,不可忘本。"
项文韬望着信纸上的墨迹,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盐铁论》的手。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与祖父截然不同的路,但同样充满荆棘与挑战。
顺治二十年(1663年)冬,项氏家族的船队在长江遭遇风暴,损失惨重。消息传来时,项文韬正在扬州盐运司衙门与新任巡盐御史博弈。
"项公子,听说贵家族船队出事了?"御史皮笑肉不笑地说,"看来得重新评估贵家族的偿债能力了。"
项文韬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大人,船队虽遭损失,但项氏还有三处盐场、两处丝庄。若大人能宽限三月,文韬定能还清欠款。"
御史冷笑道:"宽限三月?你以为朝廷的银子是儿戏?"
正在僵持不下时,汪明远突然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项二哥,不好了!杭州织造局要终止与我们的合约!"
项文韬心中一惊,面上却保持镇定:"明远兄稍安,此事必有蹊跷。"
三人来到杭州,发现织造局果然贴出告示,称项氏供应的生丝质量不达标。项文韬仔细检查样品,发现丝线中确实夹杂着杂质。
"这不可能!"项文韬皱眉道,"湖州的蚕户都是签了契约的,怎么会..."
汪明远忽然想起什么:"项二哥,上个月是不是有一批新收的蚕茧?"
项文韬点头:"正是。因为旧库存不足,所以收了些新茧应急。"
汪明远叹了口气:"新茧未经充分晾晒,容易滋生蛀虫。肯定是那些蚕户想多卖点钱,故意提前采摘。"
项文韬握紧了拳头:"我要去湖州问个明白!"
在湖州蚕户的聚居地,项文韬见到了带头闹事的老蚕农李老汉。老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项二爷,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今年雨水多,蚕茧收成不好,家里等着用钱..."
项文韬扶起老人,长叹一声:"李伯,我知道你们难处。这样吧,这批生丝我按半价收购,但你们要保证明年的质量。"
李老汉愣住了:"项二爷,这...您这是要亏本啊!"
项文韬苦笑道:"亏本总比失信强。我项文韬做生意,宁可亏钱,也不能亏了良心。"
消息传开后,湖州的蚕户们深受感动,纷纷表示明年一定交上最好的蚕茧。杭州织造局的官员听说此事,也对项文韬刮目相看,不仅恢复了合约,还增加了订单。
项文韬回到扬州时,正值腊月初八。他站在家族祠堂前,望着门楣上"世代书香"的匾额,心中百感交集。父亲临终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文韬,经商之道,首在'信'字。但乱世之中,光守信还不够..."
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与祖父截然不同的路,但同样充满荆棘与挑战。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项氏家族能否在商海中站稳脚跟,不仅要看他的经商才能,更要看他如何在"义"与"利"之间找到平衡。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项文韬望着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默默发誓:"祖父,父亲,文韬定当不负家族重托,让项氏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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