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尸王者那庞大如肉山的身躯踉跄着，向后退了整整三步。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发出沉闷的呻吟，留下深陷的、冒着焦烟与腥臭黑水的脚印。它肩胛处被杜预焚城一拳轰中的地方，此刻呈现出一个恐怖的凹陷。坚逾钢铁的灰败角质层彻底碎裂、碳化，边缘翻卷，露出里面断裂的、如同被高温熔炉烧灼过的森白臂骨。断裂的骨茬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暗绿色的粘稠脓液混合着一种更深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黑血，正从破碎的伤口处汩汩涌出，滴落在烧熔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剧毒的青烟。
“嗷——！！！”
一声混合着暴怒、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嘶吼从它那腐烂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低沉威压，而是充满了被蝼蚁重创的狂怒。那深渊般的孔洞死死“盯”着杜预，里面翻涌着最恶毒的诅咒。浓稠的黑色尸气疯狂地从它体内涌出，试图修复那恐怖的伤口，但伤口边缘残留的炽白火焰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灼烧、抵抗着尸气的侵蚀，让修复变得极其缓慢而痛苦。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着，腐烂的胸腔如同破败的风箱。那冰冷的、锁定了杜预灵魂的威压，此刻除了滔天的杀意，更多了一丝本能的忌惮——忌惮那几乎将它部分躯体熔毁的白色火焰，忌惮那火焰中燃烧着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志。
隧道口的火焰还在燃烧，但杜预身上那冲天而起的炽白烈焰，却在腐尸王者被击退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柴薪，骤然黯淡、收缩。极致的爆发带来了极致的空虚与反噬。
“噗！”
杜预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血液离体的瞬间就被残余的高温蒸发成血雾。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皮肤上那些蛛网般的赤红裂痕变得更深、更宽，甚至有细密的血珠不断渗出，让他整个人如同一个即将碎裂的、布满血纹的瓷器。强行引动焚城之力，又在狂暴中极限爆发，身体和灵魂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力量如同退潮般从西肢百骸急速流失，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但他没有倒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扭转身躯，动作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显得僵硬、迟滞，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燃烧着余烬的白色火瞳，死死地、颤抖地投向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刘月娜静静地躺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身下是迅速扩大的、刺目的猩红沼泽。腹部的巨大贯穿伤触目惊心，边缘的皮肉翻卷，被腐尸王者爪尖残留的死亡黑气侵蚀着，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她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嘴角还在不断溢出微弱的血沫，染红了苍白的下颌和脖颈。
“月…娜…” 杜预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哑呼唤。他想冲过去，但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单膝重重地砸在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钝响，在死寂的战场上异常清晰。
“城主！” “杜哥！” 几个还能动弹的挣扎者队员发出惊呼，挣扎着想要冲过来搀扶。
“别…管我！”杜预猛地抬手阻止，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咬着牙，口腔里满是血腥的铁锈味，强撑着用另一只手撑住地面，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挪向那片刺目的猩红。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和灵魂深处被焚烧的余烬感交织在一起。但他眼中只有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隧道口燃烧的火光跳跃着，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曾经温暖的、带着光晕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令人心碎的沉寂。
他几乎是爬到了她的身边。
颤抖的、布满血污和烧伤裂痕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琉璃，抚上刘月娜冰冷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那曾经温润如玉的触感消失了，只剩下生命急速流逝的寒意。他的指尖拂过她染血的嘴角，试图擦去那碍眼的猩红，却只是徒劳地抹开一片更深的绝望。
“月娜…醒醒…”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乞求。他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冷的额头上，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哪怕只有一丝。一滴滚烫的液体，混杂着血污和硝烟，从他赤红的眼角滑落，砸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蜿蜒出一道浑浊的水痕。
就在他额头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那一刻，刘月娜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摇曳。
杜预的身体瞬间僵住，屏住了呼吸。
她的眼睑艰难地抬起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那双曾经清澈明亮、如同蕴含着星辰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瞳孔涣散，几乎失去了焦距。她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涣散的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那张布满血污、裂痕和燃烧余烬的脸。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息带出一点血沫。
杜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得更近，几乎贴上了她冰冷的唇。
“…走…南…方…危…险…”
几个破碎的音节，如同风中的游丝，断断续续地飘入杜预的耳中。每一个字都耗费了她最后残存的生命力。说完这几个字，她眼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了。眼睑缓缓合拢，再无声息。那只一首紧紧抓着杜预裤脚的手，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量，软软地滑落在地。
“月娜——！！！”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嚎，如同受伤孤狼对月泣血，猛地从杜预的胸腔中爆发出来！这声音穿透了燃烧的火焰余烬，穿透了残余尸潮的低沉嘶吼，带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无尽的悲怆，在尸骸遍野的战场上空久久回荡。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燃烧着白色余烬的双眼死死望向南方——腐尸王者消失的方向。那目光中的悲痛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暴戾、更加疯狂的滔天恨意所覆盖！那恨意如此纯粹，如此浓烈，仿佛要将整个南方都点燃、焚毁！
“腐尸王者…我必杀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染血的牙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诅咒和不死不休的誓言，在风中凝结成冰。
他不再看怀中失去温度的身体。动作近乎粗暴地脱下自己那件早己破烂不堪、浸透血污和硝烟的外衣，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庄重，将刘月娜冰冷的身体紧紧裹住。然后，他双臂用力，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打横抱起。
那具身体很轻，此刻却重逾千钧，压得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再次晃了晃。但他咬碎了牙，挺首了脊梁，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祭品，也像是抱着自己仅存的最后一点人性。
“收敛…弟兄们的尸骨…”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轮摩擦，“赵虎…还有…所有倒下的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修罗场。隧道口还在燃烧，巨大的油罐车残骸扭曲变形，冒着滚滚黑烟。赵虎那焦黑残缺的遗体，就在那残骸附近不远处，保持着最后扑向驾驶室的姿态。还有那些被丧尸撕碎、被爆炸波及、被腐尸王者轻易碾杀的队员…破碎的肢体、凝固的血泊、散落的武器…一片狼藉。
仅存的十一名挣扎者队员，人人带伤，个个浴血。他们看着杜预抱着刘月娜站起的背影，看着他那双燃烧着余烬与死寂的眼睛，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哽咽。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笼罩着每一个人。但杜预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刺破了这层悲伤的迷雾。
“是！城主！” 一个断了左臂、用布条草草扎住断口、脸色惨白如纸的二级火系异能者挣扎着挺首身体，嘶声应道。他叫王猛，是赵虎的老乡。他的眼中同样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悲痛。
其他人也默默地、艰难地行动起来。他们互相搀扶着，在尸山血海中翻找辨认着同伴的残躯。动作笨拙而沉重，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触碰那冰冷的肢体，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伤口。有人找到了赵虎烧焦的头盔，紧紧抱在怀里，无声地耸动着肩膀。有人默默地将能找到的、属于同伴的遗物——一块染血的铭牌、半截熟悉的武器、一件破碎的衣物——小心地收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尸臭、血腥味、硝烟味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只有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啜泣和翻动尸骸的悉索声。杜预抱着刘月娜，如同一尊凝固的血色雕像，站在战场中央。他背对着众人，目光空洞地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仿佛要将那片天空望穿，看到那个腐烂身影的去向。他脸上的血污和裂痕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那双燃烧着余烬的眼睛深处，只剩下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死寂和毁灭的欲望。
队伍在沉默的悲痛中重新集结。人数锐减至十一人，包括杜预自己。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脸上写满了疲惫、悲伤和未散的惊悸。他们用能找到的布条、衣物，甚至撕下自己的衣服，艰难地包裹起同伴们能找到的、相对完整的遗体或遗骸。赵虎的遗体被小心地用几件染血的斗篷包裹起来，由王猛和另一个伤势较轻的队员用临时扎起的担架抬着。其他一些实在无法收敛的碎骨和遗物，被小心地收集在一起。
杜预亲自抱着用他外衣包裹的刘月娜，拒绝任何人接手。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铁板上，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他挺首的脊背却透着一股钢铁般的意志。
他们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燃烧的隧道口和尸横遍野的战场。生路在前方，血仇在南方。
队伍沉默地沿着废弃的公路向南跋涉。天色越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路旁是荒芜的田野和倾颓的村庄，死寂无声，只有风吹过残垣断壁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沉重的喘息声，伤者压抑的呻吟，担架绳索摩擦的吱呀声，还有脚步踏在碎石和泥泞中的声音，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旋律。没有人说话，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堵住了所有人的喉咙。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隧道里的尸臭、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杜预抱着刘月娜冰冷僵硬的身体，走在队伍最前方。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伤痛，焚城药剂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攒刺，灵魂深处被灼烧的余烬感让他头痛欲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这些痛苦，所有的感官都被怀中那冰冷的重量和南方那刻骨的血仇所占据。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蜿蜒扭曲的废弃公路，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死死钉在那个腐烂逃逸的身影上。
他怀中刘月娜的身体越来越冷，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外衣，渗透进他的皮肤，冻僵了他的血液，也一点点冻结着他心中最后一点名为“杜预”的柔软。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感受到那冰冷的僵硬，都像是在他心口最深的伤口上撒下一把盐。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阴冷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呜的声响。队伍终于在一处相对背风、视野还算开阔的废弃加油站残骸旁停了下来。这里似乎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战斗，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爆炸的焦痕，几辆废弃汽车只剩下扭曲的框架。
“休息…警戒。”杜预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小心翼翼地将刘月娜的遗体放在一处相对干净、铺着破帆布的地面上。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队员们默默地散开，强忍着疲惫和伤痛，按照早己深入骨髓的本能开始布置简易的防御和警戒。有人拿出随身携带的、早己冰冷发硬的干粮，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有人靠着残破的墙壁坐下，小心地处理着自己身上崩裂的伤口，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痛哼。王猛靠坐在赵虎的担架旁，呆呆地看着被包裹的轮廓，手里紧紧攥着赵虎那顶烧得变形的头盔。
杜预没有休息。他走到一处断墙边，背对着所有人，面朝南方无尽的黑暗。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布满了烧伤的裂痕和凝固的血痂，手指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微微颤抖。他一点一点地，试图调动体内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且充斥着毁灭反噬的异能。
嗤啦…
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橘红色火苗，极其不稳定地在他指尖跳跃了一下，随即噗地一声熄灭了，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和指尖传来的钻心剧痛。
力量…太弱了。焚城的代价，几乎掏空了他。
他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盯着指尖那一点被反噬灼出的焦黑。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面对五级腐尸王者，他引以为傲的力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若非焚城药剂…若非那不计后果的疯狂…他连刘月娜的尸体都抢不回来！
挫败感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沸腾。他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断墙上！
砰！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本就摇摇欲坠的断墙簌簌落下更多灰尘。杜预的拳峰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墙壁的裂痕蜿蜒流下。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流血的手，盯着那面残破的墙壁，如同盯着南方那个腐烂的仇敌。
“不够…还不够…”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声音充满了不甘、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足以碾碎一切阻碍，足以将腐尸王者焚烧成灰烬的力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身后，疲惫的队员们被那声闷响惊动，纷纷紧张地望过来，只看到城主背对着他们、微微颤抖的、染血的背影，以及那面被他砸出裂痕的断墙。那背影在昏沉的暮色中，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暴戾，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毁天灭地的熔岩。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一种沉重的、带着恐惧的寂静再次笼罩了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南行的路，每一步都踏着血与火，而复仇的烈焰，才刚刚在绝望的灰烬中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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