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外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影子的匕首撬动变形的门锁，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每一次都像在顾晚紧绷的神经上重重刮过。门外，沈砚的嘶吼逐渐被剧烈的咳嗽和喘息取代，鲜血不断从他额角、肩膀的伤口涌出，将他身下的地面染成一片更深的暗红。那双曾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绝望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迷茫与委屈，死死地透过破洞，钉在顾晚怀中的孩子身上。
“孩子……我的……”他气若游丝地呢喃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剧烈的抽搐。
怀中的婴儿似乎被这死寂中压抑的绝望所感染，微弱地哼唧了一声，小小的眉头不安地蹙起，像极了门外男人痛苦时的模样。顾晚的心被这细微的相似狠狠揪住。
“顾小姐！门开了！快走！”影子一声低吼，伴随着金属断裂的脆响！安全门严重变形的门锁终于被他强行破坏！他猛地将扭曲的门板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冰冷的、混杂着硝烟和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瞬间涌入！门外沈砚蜷缩在血泊中的景象更加清晰地呈现在顾晚眼前，冲击着她的视觉和神经。
“走啊！”影子急切地催促，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一手紧握着匕首警戒着主控室方向（那里暂时安静，但随时可能再有敌人冲来），另一只手伸向顾晚，准备带她冲向最后的应急通道。
顾晚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沈砚母亲日记里那些泣血的文字，孩子纯净的琥珀色眼眸，沈砚此刻如同破碎玩偶般倒在血泊里的绝望身影……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把他推向更深的黑暗深渊，真的是唯一的办法吗？沈砚母亲耗尽生命最后力气埋下的“巢”和影子，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的孙子永远失去父亲，在逃亡中度过一生？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难以言喻的悲悯，猛地劈开了顾晚被恐惧和愤怒占据的脑海！
“等等！”顾晚的声音因紧张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抱着孩子，没有走向影子打开的逃生门，反而向前一步，靠近了那个被沈砚撞开的破洞！
这个举动让影子的瞳孔骤然收缩！“顾小姐！你做什么？！”
门外的沈砚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挣扎着抬起头，那只完好的琥珀色眼睛里，绝望的迷雾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光芒。
顾晚没有理会影子的警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低头看着怀中懵懂无知的孩子，又看向门外血泊中那个满眼祈求的男人。然后，她做了一个让影子几乎魂飞魄散、让沈砚彻底僵住的举动——
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包裹着柔软襁褓的婴儿，缓缓地、极其轻柔地，从那个脸盆大小的破洞处，递了出去！递向了门外蜷缩在血泊中的沈砚！
“沈砚……”顾晚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却清晰无比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寂静的空气里，“看清楚！这是你的儿子！他身上流着你的血！”
孩子的襁褓被轻轻放在了破洞边缘冰冷、沾着血污的金属上。小家伙似乎被这冰冷的触感和位置的变化惊扰，小嘴一瘪，再次发出响亮的啼哭！
“哇啊——！”
这声啼哭，如同最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沈砚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爆发出最后一股惊人的力量！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破洞前，那只满是血污和伤口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襁褓的边缘。
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和孩子啼哭带来的震动，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融化了沈砚眼中所有的疯狂、暴戾和绝望。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席卷了他！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孩子，看着那张酷似自己、哭得通红的小脸，看着那双纯净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眸……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和孩子柔软的襁褓上。
“我的……儿子……”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气音，从他颤抖的唇间溢出。他试图去抱，但双臂因失血和剧痛而无力抬起，只能一遍遍用额头和脸颊，极其轻柔地、近乎贪婪地蹭着襁褓的边缘，感受着那微小生命散发出的温热和存在感。他像个在沙漠中濒死之人终于找到了甘泉，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卑微的感恩和无尽的眷恋。
“他叫……沈念安。”顾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决绝，“思念的念，平安的安。这是他奶奶……为他取的名字。”
“沈念安……”沈砚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泪水流得更凶。母亲……那个他记忆中苍白而遥远的身影……她为孩子取了名字？一股迟来的、巨大的悲伤和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沈砚，你看到了吗？”顾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看到了他！他是你的骨肉！但他不是你的战利品！更不是你可以随意毁灭或占有的物品！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需要平安！需要温暖！需要一个……正常的父亲！”
顾晚的话，如同冰冷的警钟，狠狠敲在沈砚被狂喜和悲伤充斥的心头。他蹭着襁褓的动作猛地顿住，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向破洞内顾晚那张同样布满泪痕却异常坚定的脸。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顾晚指着门外一片狼藉、警报闪烁的主控室，指着影子身上的血，指着沈砚自己满身的血污和伤口，“暴力！疯狂！毁灭！这就是你想给念安的世界吗？这就是你想让他继承的‘爱’吗？！”
“沈砚！你母亲用尽生命为你留下退路，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一个毁掉一切的怪物！不是为了让你把同样的痛苦和绝望带给你的孩子！”顾晚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泣血，“你看看念安的眼睛！看看那双和你母亲、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你忍心让这双眼睛里……也只剩下疯狂和毁灭吗？！”
沈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低头，看向襁褓中哭得抽噎的儿子。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眼眸里，此刻只有初涉人世的恐惧和委屈，如同未被污染的宝石。这双眼睛，像一面最残酷的镜子，映照着他此刻的狼狈、疯狂和满手的血腥。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噬。他想起了母亲日记里绝望的预言，想起了自己刚才如同野兽般的行径……如果念安长大，知道他有一个这样疯狂的父亲……如果念安的眼中也染上他此刻的绝望和暴戾……
不！绝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呜咽，从沈砚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猛地将脸埋进冰冷的、染血的金属地面，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恸哭。这哭声不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充满了悔恨、痛苦、以及对那可能发生的未来的无边恐惧。
“我错了……晚晚……我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别……别让念安……变成我……别让他……恨我……”
看着门外蜷缩在血泊和泪水中、因巨大的悔恨和恐惧而彻底崩溃的沈砚，顾晚一首强撑的坚强也终于溃堤。她靠着冰冷的门框滑坐在地，捂着脸，压抑地痛哭起来。这哭声里，有后怕，有疲惫，也有一丝……看到深渊边缘那人终于回头时，难以言喻的悲悯和如释重负。
影子站在一旁，紧握匕首的手微微放松。他看着血泊中恸哭的沈砚，又看看门内痛哭的顾晚，最后目光落在那躺在破洞边缘、啼哭渐渐微弱的孩子身上。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深沉的、如释重负的波澜。
夫人……您看到了吗？那束光……似乎……真的照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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