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拖着像被抽干了似的身体，推开了家门。
她拎着包往沙发上一瘫，连鞋都没脱。她瞥了眼工作群还在刷的消息，没力气理会，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看到家庭群里陈默的消息，她犹豫片刻，最终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嗯”字发了出去。
客厅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她闭着眼靠了几秒，突然感觉有张纸从手肘下滑出来。
皱眉睁眼一看，是张画稿。
随手拿起来，想都没想就扫了一眼——然后瞳孔猛地一缩。
画里是个女人，坐在餐桌前，手里捏着筷子，眉头皱得能夹蚊子腿。头发扎得利落，穿的是她上周刚买的那件米色衬衫，但整个人看起来像头随时会扑过来的母老虎。
最要命的是，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母老虎妈妈发飙中”。
林岚的脸瞬间黑了。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好几秒，手指几乎要把纸捏烂。心里腾地冒起一股火，像是有人拿锅铲在她胸口翻炒辣椒。
“这小子胆儿肥了啊！”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怒意。
她又低头仔细看画。
画功不错，线条流畅，人物神态抓得特别准，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瞪人时眼角微挑，嘴抿成一条首线，活脱脱就是她平时训话的模样。
她越看越气，正准备一把撕了它，忽然发现一个细节。
画里的女人，眼角有点疲惫，眼神里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累极了，却又硬撑着不倒下。
她愣了一下。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责备，更像是……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她的心跳慢了半拍。
手指无意识地着画纸边缘，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几天的一幕：陈默冲下车门，她站在车边，手里攥着他留下的速写纸，那一刻，她其实也挺难受的。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在为他好，可现在看来，她在他眼里，好像真的变成了只母老虎。
她叹了口气，把画稿摊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停留在那个“母老虎”的脸上。
“我有这么凶吗？”她喃喃自语。
厨房里传来水龙头关上的声音，接着是拖鞋踩地板的声音。
她赶紧把画稿藏到身后，抬头一看，是陈建国出来了。
“你回来了。”他一边擦着手，一边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陈建国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卧室。
等脚步声远了，她才重新拿起那张画稿。
这次看得更仔细。
画里她背后是餐桌，桌上摆着一碗汤、两盘菜，还有一副空碗筷——那是给陈默准备的。
她忽然意识到，这张画，不是在嘲笑她，而是……
哪怕画中是母老虎，也是他心中的妈妈。
她鼻子一酸，喉咙里堵得慌。
她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时候太急了，动不动就吼他，觉得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恨不得把他按进模子里重铸一遍。
可她忘了，他不是小时候那个什么事都听她的乖孩子了。
他己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方式去表达情绪。
就像这张画。
她看着看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赶紧眨眨眼，把情绪压回去。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像是怕别人听见似的，小心翼翼地把画稿折了起来。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玄关，打开钱包，轻轻把画稿塞了进去。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合上钱包，深吸了一口气。
“明天……”她低声说，“明天跟他聊聊。”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她坐回沙发，掏出手机，翻到家庭群。群里只有三个人：她、陈建国、陈默。最近一次聊天记录是昨天中午陈默发的：“放学回家晚点，别等我吃饭。”
她看着消息思索片刻，输入‘注意安全，早点休息’发送了出去。
发出去后，她盯着屏幕，等着回复。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没有动静。
她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他到底……怎么想我的？”她小声问自己。
没人回答。
她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张画。
母老虎妈妈。
她苦笑了一下。
“我确实像只母老虎。”
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她妈对她也很严厉，每次考试没考好，都会被骂，甚至还会被打手心。
结果有一次，她偷偷在房间里画了她妈的“恶毒女巫”画像。
后来她才知道，她妈其实偷偷笑了一整晚，还把那张画贴在冰箱上跟邻居夸：“我家女儿画得好吧？想象力丰富！”
她当时脸都红了，但也从那时起明白了一个道理——孩子的笔下，有时看似‘坏’的形象，其实是另一种说不出口的爱。
她睁开眼，看向窗外。
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她摸了摸钱包，里面静静躺着那张画。
“也许……我真的该学会听他说‘不’的方式。”
她坐首了身子，伸手把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这时候，卧室门开了。
陈默走出来，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低声道：“你还没睡？”
“嗯。”她点点头，“你不也没睡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里有种微妙的紧张感。
陈默顿了顿，迟疑地说：“那个……画稿……你看到了？”
林岚心头一紧。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
她点头，语气尽量平稳：“看到了。”
陈默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画一下……你平常的样子。”
“我知道。”她轻声说。
他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你知道？”
“嗯。”她笑了笑，虽然笑得有点勉强，“我还知道，你在画里给我留了个位置。”
陈默怔住了。
“我妈……也曾经是我画里的‘坏人’。”她缓缓说道，“但我现在知道，她不是坏人，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她看着儿子，眼神柔和了些，“我想我也一样。”
陈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我去睡觉了。”他低声说。
“嗯。”她点头，“早点睡。”
他转身走向房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她。
她也在看他。
那一瞬间，她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一点光，像是雨后的晴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透出阳光。
她没说话，只是冲他笑了笑。
他嘴角微微扬起，也笑了。
然后走进了房间。
林岚坐在原地，望着那扇关上的门，心里忽然轻松了一些。
她摸了摸钱包，里面的画稿静静地躺着。
“也许……我们都在学着怎么当对方的孩子和妈妈。”她低声说。
她站起身，关了客厅的灯，朝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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