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觉得自己像个刚被暴揍过一顿的沙袋,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抗议。绿皮火车那能颠碎五脏六腑的节奏,还有邻座大爷震天响的呼噜,在她脑子里搅合成一团黏稠的浆糊。她几乎是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凭着肌肉记忆蹭回了自己那间鸽子笼似的出租屋。钥匙在锁孔里拧动的“咔哒”声,此刻听来都带着催命的意味。
门一开,一股混合着劣质红烧牛肉面调料包、电子元件焦糊味以及灰尘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本该令人生厌,此刻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至少,这是她熟悉的地狱。她把自己重重摔进那把嘎吱作响的人体工学椅里,骨头缝里透出的疲惫瞬间淹没了她。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坠,意识开始模糊下沉。
不行!不能睡!
林小满猛地一个激灵,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强行把自己从椅子里拔起来。她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刺痛驱赶睡魔。稿子!九头鸟那张催命符还悬在头顶呢!张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她几乎是扑到电脑桌前,指尖带着点神经质的颤抖,按下了开机键。主机箱沉闷地嗡鸣起来,屏幕上熟悉的品牌LOGO亮起,光驱发出一阵轻微的读盘声。林小满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首到熟悉的操作系统界面完整地跳出来,绘图软件的图标安静地躺在桌面一角,她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颤音地吁出一口气。
“老天保佑…”她喃喃着,用鼠标点开绘图软件的速度快得像要擦出火星。加载进度条缓慢地爬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软件界面完全展开。她迫不及待地找到自动恢复的文件——那只色彩诡异、形态狰狞的九头鸟赫然出现在画布中央!虽然只是半成品,线条和色块都显得粗糙潦草,但主体结构还在,大部分工作得以保全!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让她几乎要跳起来欢呼。有救了!只要抓紧时间细化、上色、调整…那该死的稿费就还有希望!她一把抓起鼠标,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准备投入最后的冲刺。
然而,下一秒,现实的冰冷巨锤就狠狠砸了下来。
没有压感笔!
那支跟随她征战多年、熟悉得像身体延伸部分的压感笔,连同它忠实的伙伴数位屏,此刻正像一具扭曲的遗骸般歪在桌子另一头。油腻的汤渍在屏幕表面干涸成丑陋的斑块,几根冷硬的面条还顽固地黏在屏幕边缘,而屏幕本身,则被一片疯狂闪烁、变幻的彩色马赛克彻底占领。那是泡面汤留下的致命诅咒,宣告着它彻底的、无可挽回的死亡。
林小满伸向鼠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碎裂,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她呆呆地看着那只色彩斑斓的九头鸟,再看看自己手中这枚冰冷、毫无灵性的塑料鼠标,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上来,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用鼠标画商业插画?还是这种要求刁钻、细节繁复的页游设定稿?那感觉无异于让一个彪形大汉拿着绣花针去穿针引线,笨拙、滞涩,充满了令人发狂的无力感。她试着拖动鼠标,想要勾勒一根流畅的羽毛边缘。结果屏幕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像条喝醉了的蚯蚓,粗细变化全无,生硬得刺眼。想要调整一下翅膀的角度,更是难如登天,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令人心浮气躁的延迟和不受控的漂移。
“啊——!” 挫败感积累到顶点,终于冲破了喉咙,化作一声压抑的尖叫。林小满狠狠地把鼠标掼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原本就乱糟糟的发型彻底变成了一个鸟窝。
时间一分一秒无情地流逝,像细沙从指缝中漏走,带着令人心慌的沙沙声。窗外的天色由昏沉的傍晚彻底滑入浓稠的黑夜,远处城市霓虹的光污染给窗框镀上一层冰冷而迷幻的彩色光边。林小满枯坐在电脑前,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只毫无进展、甚至因为她的“鼠标蹂躏”而显得更加面目可憎的九头鸟。
灵感?那东西早就干涸得比撒哈拉沙漠最深处的泉眼还要彻底。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只剩下张编咆哮的余音和房租账单上鲜红的数字在疯狂旋转。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她猛地拉开抽屉,像溺水者寻找浮木般,翻出那几本早己翻得卷边破角的《山海经异兽图谱》和《古纹样大全》。泛黄的纸页在台灯下散发出陈旧油墨的气味。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虔诚,一页页飞快地翻动,手指划过那些线条飞扬、形态奇诡的异兽插图——应龙展翼,烛龙衔火,穷奇狰狞,毕方独舞……
这些曾让她心潮澎湃、灵感喷涌的古老形象,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那些流畅狂放的线条,那些充满想象张力的姿态,非但没有点燃她的灵感火花,反而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她此刻笔下那堆僵硬、呆板、毫无生气的线条是多么可笑而拙劣。
“啪!”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无声的嘲讽,用力合上了厚重的图谱。书本落下的沉闷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一角,那个被一件灰扑扑的旧粗布衣裳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樟木盒子,此刻像个沉默的旁观者。爷爷临终那句语焉不详的嘱托——“见此盘,即见山海”——鬼使神差地又浮现在脑海。一股莫名的烦躁混合着无处发泄的怨气猛地涌了上来。
“见山海?见鬼去吧!”林小满一把抓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动作粗暴地扯开外面裹着的破布,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质盒身。她用力掰开那个兽首铜扣,盒盖弹开,那个冰凉沉重的青铜圆盘再次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盘面上,那些精美绝伦的山川河流、奇珍异兽的浮雕在光线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呼吸、奔腾。中心那颗水滴状的黑石,深邃依旧,吸纳着周围的光线。这东西确实有种难以言喻的古朴神秘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来。
可这有什么用?它能帮她画出五彩斑斓的黑吗?它能修复她泡了汤的数位屏吗?它能变出下个月的房租吗?
“爷爷啊爷爷,”林小满用手指泄愤似的用力戳着盘面上那条浮雕的应龙翅膀,指尖被坚硬的金属硌得生疼,“您老人家倒是走得洒脱,给我留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嫁妆’破盘子!瑞兽赐福都是骗人的!当康招丰收,貔貅招财,来个管灵感的啊!来个能让我画出甲方爸爸要的那种‘破碎感’的啊!”
她越说越气,声音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回荡,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愤怒。最后,几乎是迁怒般,她抓着那青铜圆盘,朝着桌面——那块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狠狠顿了一下!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并非金属撞击木头的脆响,反而像是什么厚重的东西砸在了实心的橡胶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吸收的质感。
就在撞击发生的瞬间,异变陡生!
青铜圆盘中心那颗一首沉寂如死物般的水滴状黑石,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极其短暂,极其黯淡,如同夏夜萤火虫尾尖最微弱的磷光,一闪即逝。若非林小满此刻正死死盯着手里的盘子,几乎要错过这微弱到极致的变化。
“嗯?”她猛地一愣,满腔的怒火和抱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刚才…是错觉?熬夜太多眼花了?
她下意识地把盘子凑到眼前,鼻尖几乎要贴到那冰凉光滑的盘面上,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中心那颗黑石。黑石依旧深邃,如同微型黑洞,看不出任何异常。盘面上的浮雕纹路也静静蛰伏,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流动感仿佛是高度疲惫下的幻觉。
“见鬼了…”林小满嘀咕着,晃了晃发沉的脑袋,随手把圆盘丢回敞开的木盒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那点微光带来的惊疑,很快又被眼前如山般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稿子!该死的稿子!
她强迫自己再次把目光投向屏幕。那只线条扭曲、配色诡异的九头鸟正用它九个形态各异的脑袋,空洞而嘲讽地“注视”着她。鼠标握在手里,依旧沉重而滞涩。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般,颤抖着手指,再次尝试去勾勒一根流畅的羽毛边缘。
线条依旧歪歪扭扭,像痉挛病人的心电图。
“咔嚓!”
脆弱的神经终于绷断到了极限。一声压抑的脆响,林小满低头,发现自己竟然硬生生捏断了手中一支廉价的HB铅笔!木屑和黑色的石墨芯碎末沾了一手。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废物!都是废物!破电脑!破鼠标!破盘子!还有这破鸟!”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一把抓起桌上那本翻开的《山海经异兽图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了出去!
厚重的书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哗啦”一声撞在墙壁上,书页凌乱地散开、飘落,如同被击碎的蝴蝶翅膀。其中一张描绘着九尾狐的插页,正好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盖在了那个敞开的樟木盒上,遮住了青铜圆盘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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