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庙檐角的冰棱折射着月光,在夯土地面投下细碎银斑。崔蘅将最后一把艾草灰撒在篝火周围,青烟盘旋着攀上房梁,与杜预遗策的墨香纠缠成缕。十九把铜锄倚在墙边——那是今日丁壮所带。
加上今日收拢的丁壮与其携带的家眷,小小的残庙附近集结了一百一十七名流民。
"赤砂土质松三成,铜锄入地省两分力。"刘昀裹着算筹,他毕竟不是农学家,只能依靠研究历史时参考的几本农书。在灰土上列开算式,"壮丁十九人分三组:六人破土,七人碎垡,六人作畦。按杜公'冬垦三歇'法,每时辰轮换..."
阿虎突然举起量水竹竿:"赤砂土保墒①,不用像黏土地每丈挖渗沟!"竹节上的星纹正对应遗策中"沙地垦宽丈二"的注疏。老农抓把土在指间捻开:"墒情够,明日不用担水泼地。"
篝火爆了个火星,刘昀炭枝重重划过最后一道算痕:"明日保底十五亩,若午间地气回暖,酉时前能冲上十八亩。"
刘昀长舒口气,重新垦荒虽是无奈之举,确是眼前流民生存所需。只有在豪族夹缝中开辟出良田,才能转化成稳定的农业耕种区。若无此则无长久生路。
庙外北风卷着霜花叩打窗棂,崔蘅将艾草灰混入赤泥,抹在流民们皲裂的手脚上。杜预批注的"凡垦荒,护手足甚于护犁"的朱砂隶书,正映着火光渗进龟裂的皮肤。
晨雾未散,刘昀己站在高坡上展开麻布地图。他用炭枝勾勒出等高线,将现代地理知识与杜预遗策中的"陂塘连环法"重叠标注。崔蘅捧着陶碗走近,见他正往竹简上刻写算式:"先生这是在算土方?"
"正是。"刘昀用炭枝画着地图,"凡种芜菁,必择高地,但此处丘陵坡陡,需用台田法改造。"他忽然折断炭枝,在坡地画出阶梯状纹路:"三十八名壮丁分作三组,每组依山势抬高三尺田垄,垄间留六尺沟渠——这般既防倒灌,又能储雪水备春耕。"
残庙后院,阿虎正带少年们烘烤竹管。他们将手臂粗的毛竹架在篝火上旋转,待竹油渗出时迅速用石锤敲击关节。"喀嚓"脆响,三丈长的竹管竟完整分成十二节。"按先生教的法子,每节竹管斜削缺口,这般拼接便成排水暗渠。"阿虎抹着汗,将竹管首尾相嵌。
李寡妇坐在草棚下,独眼盯着手中芦苇杆。她将苇杆纵向剖开,用骨针在隔膜处刺出细孔。"先生说的'虹吸之法',可是这般?"她将苇管插入装满浑水的陶罐,轻轻一吸,混着泥沙的水流竟顺着苇管蜿蜒而下,精准流入五步外的沟渠。
"妙极!"刘昀掀开草帘进来,手中握着改造过的骨耜。他在耜头绑上弯曲的鹿角,形似现代的开沟犁:"老弱组就用这种曲辕耜,沿着竹管走向开浅沟。每挖三尺埋一节穿孔竹管,上覆芦苇席防淤塞——这般暗渠网络,抵得上百人挖沟。"
霜降第七日,寒风卷着霜花砸向新垦的台田。三十八名壮丁赤脚踏着冻土,两人一组抬起石夯。麻绳捆扎的圆石重重砸下,将盐碱板结的土层震出蛛网般的裂痕。"快铺秸秆!"崔蘅带着妇孺冲上前,将沤软的芦苇杆塞入裂缝。阿虎趁机将混着沙金的细土填入缝隙——这是刘昀教的金砂改良法,用重金属离子中和土壤盐碱。
"竹管接好了!"坡底忽然传来欢呼。老者们跪在泥泞中,将上百节竹管首尾相连。李寡妇用断腕夹住芦苇杆,将暗渠与明沟衔接处塞紧苔藓。当最后一段竹管埋入冻土时,众人屏息望向刘昀。
"开闸!"随着骨耜斩断堤坝,淤积的泥水发出汩汩声响。水流顺着竹管网络奔腾而下,在穿孔处形成数十道细小喷泉。盐碱随着水流渗入暗渠,台田表层渐渐露出深褐色的生土。几个老农扑倒在地,颤抖着抓起泥土放在鼻尖:"是墒土!当真成了!"
残庙内,刘昀却在油灯下皱眉。他蘸着炭灰在墙上演算:《齐民要术》记载芜菁亩产三石,但按现代农学,改良后的台田该有五石收成。可若按西晋度量衡换算...忽然,崔蘅捧着新编的竹简进来:"先生,今日暗渠排出咸水三十斛,老弱组又开出七条支渠。"
"还不够。"刘昀用炭枝圈住地图某处,"明日让阿虎带人去挖蓄污池,按杜预遗策建三级沉淀。等雪水融化,我们还要引清水洗盐。"他忽然停顿,目光落在墙角那袋沙金上:"得派人去黑市换铁锸——没有金属工具,开春深耕会耽误农时。"
庙外寒风呼啸,新垦的台田却己冒出点点绿意。流民们不知道,那些混在芜菁种里的苜蓿正在盐碱地里悄悄固氮。就像他们不明白,为何刘先生总对着炭灰写的奇怪符号沉思。但所有人都清楚——当竹管里的水声代替了北风呜咽时,生的希望己在冻土下萌发。
霜降后第九日,残庙东南角的苦艾草燃起青烟。崔蘅用布条掩住口鼻,将新熬的麻黄汤分给隔离区的病患。三十七个发热的流民蜷缩在芦苇席上,咳嗽声此起彼伏。
"能下地的还剩八十二人。"刘昀在泥地上划出两道沟痕,"三十壮丁必须分作两班——白日抬田垄,夜间挖排水渠。"他忽然折断手中竹签:"伤寒蔓延太快,芜菁种子等不及全田排水了。"
李寡妇用断腕夹着陶罐走来,罐中盐水泡着的青头芜菁种子泛起油光:"按先生教的温汤浸种法,这些种子能扛住浅层盐碱。"她独眼瞥向庙外阴沉的天空:"但若五日内不出苗,冻土再封就全完了。"
卯时初刻,阿虎带着二十名未染病的少年冲向台田。他们手中的骨耜绑着弯曲竹片,在未完全排干的田垄上划出浅沟。混着沙金的泥土被翻起,少年们赤脚将种子踩进泥缝——这是刘昀教的热砂播种法,利用金属导热促进发芽。
"这边交给我。"崔蘅挽起衣袖,带着老弱妇孺奔向坡地。她们用芦苇杆制作的量雨器插在田埂,每降一寸雨量就增挖三条导流沟。七十岁的老河工王翁跪在泥水里,将穿孔竹管斜插进垄间:"这般纵使排水未完,也能保种子不被咸水泡烂。"
刘昀站在制高点,手中炭枝在麻布上飞速勾勒。他将《齐民要术》中的"起土抢种法"改良:把六十亩田划为九个区域,先在高燥处播种己浸种的芜菁,利用竹管虹吸原理逐步向低洼处推进。十名壮丁正用木槌夯实田垄,夯土声与病患的咳嗽声在寒风中交织。
"先生!东北区三亩己下种!"阿虎满脸泥浆跑来,手中竹筒盛着刚排出的咸水:"但盐霜又泛上来了!"刘昀蘸取咸水在舌尖轻点,突然抓起木炭在麻布上演算:"今夜所有人改挖十字沟!阿蘅,你按九章算术'商功篇'布设网格暗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种子全部种下去!"
残庙内,李寡妇将最后一把艾草投入药炉。隔离区的草帘突然掀起,三个面色潮红的少年踉跄冲出:"我们没病!让我们去挖渠!"崔蘅急忙拦阻,却被推倒在地。混乱中,刘昀抓起铜锣猛敲:"想活命就听令!染病者熬药看火,未染病者戴艾草口罩——王翁,带人去扎拦水篱笆!"
霜降第十二日,第一株嫩芽刺破冻土时,台田上己星罗棋布着十字沟渠,新发的芜菁苗在排水竹管间连成绿网。刘昀站在田埂上,手中捧着杜预遗策,竹简间夹着他用炭灰绘制的排水系数表——那是现代排水公式与古代农法碰撞出的生存奇迹。
"让他们看看。"他对握紧骨耜的流民们说:"这六十亩青绿,便是我们与阎罗殿的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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