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雷动时，羯族少年驱赶披鬃牛踏破冻土，牛蹄印里即刻涌出混着腐殖土的黑浆。刘昀的绿袍掠过新制的《西河农时令》，腕间金线缠着的青铜耧铃突然震响——那是改良田第一批桑苗运抵的讯号。
崔蘅的算筹在面前摆出九宫格："三百六十顷梯田，需桑苗八千西百株。"
"高处粟种需拌三成草木灰。"刘昀抓起把雁门黑土，腐殖质裹着冰碴簌簌坠落，"低洼处麦种须浸足十二时辰汾河水。"他绿袍扫过新制的坡地等高线图，朱砂标记如红蚁列阵。
山越工匠打造的简易曲辕犁破开解冻的梯田，铁犁头三棱凹槽精准翻出深埋的腐草层。裴衍的皂靴碾过新砌的桑基田埂，青铜矩尺丈量间距时，忽见垄沟里埋着辽东柞蚕卵——那是刘昀与老农合作的改良种。
"斜插七寸，根瘤朝东南。"刘昀用改良测绳丈量株距，记录农事的书简随风翻动，"来年此时，桑荫便能庇护豆苗。"
崔蘅的算筹在《九章算术》"商功"篇上划出弧线，指挥鲜卑妇人将粟种装入双腔耧车："高处梯田每亩下种二斗，低洼处减三升。"她突然用鹿皮靴尖挑起块碎石，在田埂画出等高线图，"裴主簿运来的河内柘蚕卵，需等桑叶长到铜钱大小时孵化。"
"桑苗栽法当效《汜胜之书》。"青衫农官用洛阳正音诵读，枯指却在泥地上画出刘昀未在古籍上看过的螺旋栽种法。刘昀的炭笔突然在桑基图边缘勾画，等高线竟与蚕室通风孔道形成气旋纹。
鲜卑妇人将桑苗根须浸入羊粪浆，孩童们用匈奴箭囊改造的点种器，在梯田边缘凿出深浅合度的树坑。羯族少年唱起破阵歌，歌词里"阴山桑柘绿"的调子，混着耧车铜铃响彻新垦的坡地。
"阳坡桑距六尺，阴坡须展至八尺。"褐衣农官肩扛特制步弓，牛皮弦上刻度竟用司州红胶泥标注。他丈量间距时，腰间鱼符突然映出《西京杂记》中"上林苑桑千亩"的残影。
崔蘅的药篓盛满浸种用的硝石水，素手拨动算珠的声响竟与桑枝扦插节奏暗合。她忽然掀开刘昀手书，在"三月条"旁朱批："并州地寒，桑事当较河内早十日。"
午时春阳正烈，刘昀解开绿袍系带，露出内衬的葛布短衣。崔蘅指挥流民搬运桑苗时，瞥见他后颈晒脱的皮痂——那是去冬督造蓄水池时落下的冻疮。她忽然用算筹敲响铜斗，声波惊起刚在桑枝栖脚的灰鹊。
"这桑基田埂暗藏玄机啊。"青衫农官突然用矩尺敲响田埂，夯土里混着的碎陶片竟形成渗水层。刘昀的绿袍掠过正在栽种的桑苗："待桑根扎稳，陶片自会引导雨水汇入麦田。"
暮色染红新栽的桑苗时，鲜卑工匠送来特制连枷。柏木枷身刻着《蚕书》要诀，转轴处包着并州特产的羔羊皮。褐衣农官忽然指向东南方："今夜有雨，当令流民以桑枝覆麦种。"
子夜惊雷炸响时，刘昀的绿袍仍在梯田最高处飘动。他手中《月令》残卷被雨水浸透，朱批的"桑柘宜阳"字迹化开，恰染红新绘的《西河蚕事图》。崔蘅提着羊角灯寻来时，见三百桑苗己在雨中舒展嫩芽，叶脉纹路竟与梯田等高线完美契合。
次日朝阳破云，新播的麦田泛起翡翠色。山越工匠调试的水力碓开始舂米，杵声惊起桑基田里试养的春蚕。裴衍的算珠在"军屯粮"位置反复跳跃。
"桑叶可饲蚕，桑葚能充饥，桑皮造纸，桑木制器。"刘昀的炭笔在《代田法》补遗篇疾书，腕间金线缠着的蚕室模型突然展开——竹篾骨架里竟藏着改良的弩机结构。崔蘅适时递上浸种陶罐，罐底茜草汁勾勒的纹路，恰是洛阳武库的兵器陈列图。
当第一片桑叶被春蚕啃食时，梯田高处粟苗己破土三寸。鲜卑牧人驱赶羊群踏过桑基田埂，羊粪恰好落入特制的蓄肥沟。刘昀的绿袍掠过泛起涟漪的蓄水池，水面倒影里，三百顷梯田己织成青黄相间的巨毯，桑苗投下的影子正如条条蓄势的苍龙。
"粟根耐旱，只需晨昏各溉一次。"刘昀拨动分水闸机括，青铜齿轮咬合声惊飞衔泥的春燕，"麦苗喜湿，但需避开水潦——让羯人在低田挖暗沟，用去年改良的陶管导流。"
柞木制成的栅格暗藏榫卯机关，可随桑树生长调节高度。刘昀的绿袍掠过新绿，腕间金线突然缠住某根护栏——木纹间竟嵌着去冬沉入蓄水池的铁甲鳞片。
"蚕室梁柱需加装防鼠隔板。"他不动声色地松开金线，指向正在夯土的流民，"用石灰混碎陶片抹墙，既能防潮又可防虫。"
清明细雨飘洒时，梯田己分出青黄层次：高处粟苗挺着紫鞘，间作的高粱抽出嫩红穗须；低处麦浪翻银，垄沟间的野豌豆开出碎星般的蓝花。崔蘅的算筹在雨幕中摆出《九章》"均输"题式，计算着不同作物追肥的间隔。
"桑树根瘤固氮，豆科作物无需额外施粪。"刘昀拔起株野豌豆，根须上的瘤状物泛着淡粉色，"但粟田需补骨粉——让鲜卑人把猎到的鹿骨碾碎混入草木灰。"
暮春熏风掠过蓄水池，水面倒映着新筑的十二连堰。裴衍的皂靴突然陷进某处软泥——去年埋下的测墒杆正渗出晶莹水珠，桦树皮包裹的陶管内，改良湿度计显示墒情己达"宜耕"刻度。
当第一只春蚕爬上柘树叶时，刘昀的绿袍己巡视完所有分级田块。他抚过桑树新抽的嫩枝，忽然想起实验室窗台上那盆总是忘记浇水的绿萝。而此刻掌心沾着的桑树汁液，正将《齐民要术》的绢帛染成青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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