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第二响时，千秋门的铜钉在霜月下泛着冷芒，每颗钉帽都凝着露珠，像撒在黑缎上的碎银。高演立在影壁后，玄色披风被穿堂风掀起角边，露出铠甲内侧用金线绣的猛虎图腾 —— 那是五年前高洋亲执金针，在他束甲时笑言 "六弟当如虎卫阙" 的赐礼，针脚间还留着帝王指尖的温度。此刻图腾上的金线被冷汗浸得发暗，他指尖划过剑柄血槽里未干的锈迹，那道月牙形凹痕至今留着谏官鲍长史的残血，当年高洋剖开那人肚子时溅起的肠油，曾在殿柱上凝成琥珀色的斑点，如今在火把照耀下如暗燃的血珠。
宫墙飞檐勾着半轮残月，檐角铁马在夜风中轻颤，高洋亲题的 "天保" 匾额在夜雾中浮动如墨，匾额边缘的鎏金己被岁月啃出斑驳。高演指腹着剑鞘上的饕餮纹，那兽口衔着的剑穗是高洋酒后用自己的束发带编的，此刻穗子末端的玉珠正硌着他掌心的旧茧。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兄长酒后用荆棘鞭抽他背脊的场景 —— 当时他趴在含章殿地砖上，血珠顺着砖缝渗进 "天保" 二字的石刻里，如今鞭痕早己结痂，却在今夜随着心跳阵阵发烫，每道疤痕都像活过来的蚯蚓在皮肉下蠕动。当禁军统领的铁靴声碾过丹陛，"奉娄太后懿旨" 的宣喝撞碎夜空时，他突然扯开衣襟，旧鞭痕在火把下泛着青白，像一条条扭曲的银蛇，最深处的疤痕还嵌着半根荆棘刺："诸位且看！这二十三道鞭痕，道道长过先帝醉酒的荒唐！" 甲叶相撞声里，他剑锋挑起檐角铜铃，叮当声混着伏兵出鞘的清响，惊起太液池一群夜鹭，翅尖掠过水面时荡碎了满池灯影。
太液池的灯笼漂成血色星子，有的己燃到灯芯，蜡油滴在水面嘶嘶作响，顺着御沟流向含章殿。高演踏过阶前积雪，靴底碾碎几片未融的琼花 —— 那是高洋去年赏雪时，命宫娥用白玉盏盛来喂他的，此刻花瓣冻在冰里，像嵌在水晶中的蝶翅。殿内烛火突然暴明，三十六盏羊角宫灯同时亮起，高殷抱着一具髹金琵琶缩在龙榻下，琴弦上缠着的半缕青丝还系着李祖娥的同心结，结上缀着的珍珠己被泪水浸得发乌。"皇叔..." 小皇帝的哭腔撞在琵琶共鸣箱里，发出破锣般的颤音，琴身蒙着的蟒皮上还留着高洋牙印，那是他酒后咬出的齿痕。高演劈手夺过琵琶，虎目瞥见琴腹处 "神武皇帝御制" 的刻痕，那里有道暗纹是高洋杀薛贵嫔时溅上的血渗成的，如今在火光下如一条蜿蜒的红线。
琵琶砸在铜柱上的瞬间，二十三根琴弦同时崩断，其中一根弦尾系着的玉哨飞旋而出，那是高洋当年打猎时从猛虎喉间取出的。木屑里迸出半片人牙 —— 那是高洋酒后咬断的玉扳指，扳指内侧还刻着 "天命在吾" 西字。娄太后扶着凤冠的金步摇从屏风后走出，珍珠披风扫过地面的血渍，在月光下拖出蜿蜒的银线，每颗珍珠都沾着暗红，像撒在雪地上的红豆。"演儿可知，你兄长杀高澄那日，这殿里的铜缸也像今日这般淌血？" 她指尖划过铜柱上的凹痕，那里还留着高洋杀兄时嵌进的剑尖，凹痕边缘凝着的金属碎屑在烛火下闪着诡异的光，"高家的龙椅下埋着三代尸骨，你当这 ' 天保 ' 二字是墨写的？" 太液池的灯笼突然炸裂，火光中高演看见殿梁上悬着的猛虎图腾旗，正是他铠甲内那幅的放大版，只是旗角被岁月啃出破洞，像被撕碎的兽爪，旗面染着的暗红在火光中仿佛重新流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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