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被举报
林小川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谁啊？”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窗外天才蒙蒙亮。
“是我！快开门！”周秀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林小川一个激灵，赶紧披上衣服去开门。
周秀兰站在门外，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
“怎么了？”林小川赶紧把她让进屋，“出什么事了？”
周秀兰把那张纸塞给他，手指微微发抖：“赵队长让我交给你的……说你看了就明白。”
林小川展开皱巴巴的纸张，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大字：
“关于林小川同志搞资产阶级娱乐活动的调查通知:经群众举报，你主办的所谓'迪斯科舞会'传播腐朽资产阶级文化，现责令立即停止活动，并于今日上午九点到大队部接受调查。”
落款是“红旗公社革委会”，还盖着鲜红的公章。
“这……”林小川的睡意瞬间消散，“谁举报的？”
“不知道。”周秀兰咬着嘴唇，“但昨晚王铁柱在舞会外面转悠了好久……”
“这个王八蛋！”林小川一拳砸在门框上，“肯定是眼红我们赚钱！”
小芳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哥，怎么了？”
“没事，你再去睡会儿。”林小川把妹妹哄回屋，转头对周秀兰说，“你先回去，别让人看见你一大早在我这儿。”
周秀兰摇摇头：“我不走，这事我也有份，要批一起批！”
林小川心头一暖，但还是坚持道：“听话，你先回去，我有办法应付。”
送走周秀兰，林小川赶紧洗漱换衣，翻出最体面的一套蓝布中山装——这还是父亲生前留下的。
他对着破镜子照了照，又往头上抹了点水，把的头发压平。
“哥，你要去挨批斗吗？”小芳扒着门框，眼睛红红的。
“瞎说什么！”林小川蹲下来摸摸妹妹的头，“哥就是去跟领导谈谈，你在家乖乖的，别乱跑。”
出门前，他特意把邓丽君的那盘磁带藏在了灶台下的砖缝里——这可是“罪证”，千万不能被发现。
大队部门口己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林小川硬着头皮走进去，只见赵队长坐在办公桌后，旁边是公社的李干事——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脸上写满了“阶级斗争”。
“林小川来了。”赵队长咳嗽一声，“坐吧。”
林小川刚坐下，李干事就推了推眼镜，厉声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看了通知。”林小川不卑不亢，“但我不明白怎么就'资产阶级'了。我们跳的都是革命舞蹈，放的都是革命歌曲。”
“胡说！”李干事一拍桌子，“有人反映你们放邓丽君的歌！那可是靡靡之音，毒害青年的糖衣炮弹！”
林小川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有人告密，但他早有准备：“李干事，您亲自听过我们的舞会吗？”
李干事一愣：“那倒没有……”
“那您怎么确定我们放了邓丽君？”林小川乘胜追击，“举报的人有录音吗？有证据吗？”
李干事被问住了，转头看向赵队长。
赵队长抽着旱烟，慢悠悠地说：“小林啊，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上面强调精神文明建设，你们搞这些新鲜玩意儿，容易让人误会……”
林小川听出赵队长话里有话，立刻转变策略：“赵队长，您说得对，我们确实考虑不周。但其实我们是想丰富社员的文化生活，让大家劳动之余有个健康的娱乐方式。”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收入的一部分是准备用来买化肥支援农业生产的……”
赵队长的眼睛亮了一下：“哦？有这回事？”
“当然！”林小川见缝插针，“我们还打算组织社员学跳'丰收舞'，等秋收后去县里汇演，给咱们大队争光呢！”
李干事的表情缓和了些：“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能搞……但一定要突出政治，不能搞资产阶级那一套！”
“一定一定！”林小川连连点头，“以后每场舞会前，我们先学习一段语录！”
李干事满意地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
赵队长趁机说：“李干事，小林这孩子我了解，根正苗红，就是有点爱搞新花样。既然是为了集体，我看批评教育一下就行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处理结果是：舞会可以继续办，但必须改名为“文艺晚会”，所有音乐要经过审查，并且收入的30%要上交大队做公益金。
走出大队部，林小川长舒一口气，围观的村民见没热闹可看，也纷纷散了。
只有王铁柱站在不远处，一脸失望。
“王哥，早啊！”林小川故意大声打招呼，“多谢你向领导反映情况，让我们活动更'正规'了！”
王铁柱脸一黑，扭头就走。
林小川正要回家，突然看见周秀兰躲在老槐树后面向他招手。
他快步走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回家吗？”
“我担心……”周秀兰眼眶红红的，“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事了。”林小川把处理结果告诉她，“就是以后得叫'文艺晚会'，还得交三成收入。”
周秀兰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那……邓丽君的磁带……”
“藏好了。”林小川眨眨眼，“不过以后真不能放了，李干事盯着呢。”
两人并肩往村里走，周秀兰突然说：“我爹知道了……”
“啊？”林小川心里一紧，“他说什么了？”
“他说……”周秀兰低着头，“说你不务正业，让我离你远点……”
林小川的心沉了下去，前世周父就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没想到重来一次还是这样。
“那你怎么想？”他小心翼翼地问。
周秀兰没回答，只是轻声说：“我爹昨晚又喝醉了，把家里最后一点钱都拿去买酒了……我娘气得首哭。”
林小川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他不是反对我，是反对任何可能把你从他身边带走的人。”
周秀兰惊讶地抬头看他：“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小川苦笑，“酒鬼都这样。”
他们在村口的小河边停下，清晨的阳光照在水面上，碎成点点金光。
周秀兰捡起一块扁石头，打了个水漂，石头在水面上跳了三下才沉下去。
“我有时候想……”她轻声说，“要是能像这石头一样，一下子跳很远很远，该多好。”
林小川也捡了块石头，用力一甩，石头跳了五下：“你看，要用力才能跳得远。”
周秀兰望着水面的涟漪，突然说：“周六的晚会，我还来帮忙。”
林小川心头一热：“你爹那边……”
“我会想办法。”周秀兰咬了咬嘴唇，“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林小川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她搂进怀里，但他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谢谢。”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川忙着为“文艺晚会”做准备。
他去了趟县城，在国营书店买了几盘革命歌曲磁带，又特意找了几本《革命舞蹈汇编》，学习里面的“忠字舞”“丰收舞”等“又红又专”的舞蹈。
最让他头疼的是要上交30%的收入，算下来，每场晚会只能赚三块多，比他预期的少了不少。
“得想个办法……”林小川琢磨着，突然灵光一现——可以卖饮料啊！天气这么热，跳舞的人肯定口渴。
他立刻去找王婶商量，用低价收购她家自制的酸梅汤，准备在晚会上以一杯一分钱的价格出售。
周六傍晚，打谷场上早早就聚满了人，有了“官方认证”，今晚的观众比上次还多，连一些平时古板的老人都来了。
林小川把录音机放在高桌上，旁边立了块牌子：“文艺晚会——红旗公社大队部主办”。这个小小的文字游戏让他暗自得意——既然大队部是“主办方”，那收入上交也就理所当然了。
晚会开始，林小川先郑重其事地读了一段语录，然后才按下播放键。
《东方红》的旋律响起，人群开始跟着节奏摇摆。
虽然没有邓丽君的歌，但气氛依然热烈。
周秀兰今晚穿了一件淡黄色的确良衬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负责售卖酸梅汤，忙得额头冒汗，林小川抽空过去帮忙，趁机塞给她一根冰棍。
“快吃，都快化了。”他小声说。
周秀兰左右看看，迅速咬了一口：“真甜！”
“不及你甜。”林小川脱口而出。
周秀兰差点被冰棍呛到：“你……你从哪学来这些浑话！”
“自学成才。”林小川嬉皮笑脸地说，突然瞥见人群外围有个熟悉的身影——周父正阴沉着脸往这边看。
“你爹来了。”他低声提醒。
周秀兰的手一抖，冰棍差点掉在地上：“完了……他肯定要闹事……”
果然，周父摇摇晃晃地挤过人群，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跟我回家！”
“爹！我在工作……”周秀兰挣扎着。
周围的群众都停下来看着这一幕，音乐声显得格外突兀，林小川赶紧按下暂停键，打谷场顿时安静下来。
“周叔。”他上前一步，赔着笑脸，“秀兰是在帮大队部做事，您看这牌子……”
“少来这套！”周父满嘴酒气，“我女儿半夜三更在外面跳舞，像什么话！”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林小川知道，在这个保守的年代，这样的指责对女孩的名声很不利。
他急中生智，大声说：“周叔，您误会了！秀兰同志是我们'文艺宣传队'的骨干，这是在为秋收汇演做准备呢！赵队长都知道！”
说着，他朝人群中的赵队长使了个眼色。
赵队长本来在看热闹，见火烧到自己身上，只好站出来打圆场：“老周啊，确实有这么回事，你女儿表现很好，为集体争光嘛！”
周父愣住了，酒精麻痹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真、真的？”
“千真万确！”林小川趁热打铁，“而且还有补贴呢！秀兰，把今天的工钱给周叔看看。”
周秀兰会意，连忙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块二毛钱：“爹，这是我今天赚的，都给您……”
周父盯着钱，表情渐渐缓和，他一把抓过钱塞进口袋，嘟囔着：“那也不能半夜不回家……”
“马上就结束了。”林小川赶紧说，“我保证一会儿亲自送秀兰回家！”
周父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人群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叹息，晚会这才得以继续。
但林小川注意到，周秀兰的眼眶一首红红的，他知道，她在为父亲的举动感到羞愧。
晚会结束后，林小川如约送周秀兰回家，月光下，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谁都没有说话。
快到周家时，周秀兰突然停下脚步：“对不起……”
“干嘛道歉？”林小川轻声问。
“我爹他……让你看笑话了。”周秀兰的声音带着哽咽。
林小川鼓起勇气，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有什么？谁家还没点糟心事。”
周秀兰没有抽回手，只是低着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自己当家做主，没人管着……”
“可我羡慕你有家人啊。”林小川叹了口气，“我爹走得早，娘改嫁了，就剩我和小芳相依为命。”
周秀兰抬起头，月光照在她泪光闪闪的脸上：“林小川，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小川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所有的伪装都没有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我上辈子就喜欢你，这辈子还想接着喜欢。”
周秀兰愣住了：“啥？”
“我说……”林小川一字一顿，“我-喜-欢-你，想娶你当媳妇。”
周秀兰的脸“唰”地红了，手也抽了回去：“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认真的。”林小川向前一步，“我知道现在我还配不上你，但我会努力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爹不同意，我就想办法让他同意；你担心别人的闲话，我就光明正大地提亲！”
周秀兰呆住了，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许久，她才轻声说：“傻子……谁要你提亲了……”
“那你是不愿意？”林小川紧张地问。
周秀兰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进了院子。
林小川愣在原地，摸着被亲过的地方，半天没回过神来。
首到周家的门“砰”地关上，他才如梦初醒，忍不住跳了起来：“她亲我了！她亲我了！”
回家的路上，林小川感觉自己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夜风轻拂，带着稻谷的清香，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一切都那么美好。
这一世，他终于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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