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方流长与人刚打完一架,便有人走出来为流长披了一件搭护,原来那人姓林,他一边领着流长去找未艾,一边对流长道:“方讲师,小生姓林,名叫积善,也是西洲学院的学生。”
流长看看他,只见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应该是个贫苦学子,但是他周身洁净,不染尘埃,像是一个洁身自好的青年才俊,再看他面容清澈,慈眉善目,倒是与他的名很是相符。流长回道:“谢谢你,林公子。”
“想来令弟只是一时羞于见人,藏了起来,我们细细去寻,肯定能找到他人,你不必担心。”林积善又道。 流长点点头,他没有话回。面对别人的安慰他不可恶语相向,但是若真叫他不必担心,他又如何能做到?
没一会,林积善看着流长,慌张而道:“方讲师,你流鼻血了。” 经过林积善的提醒,流长才突然感知到脸上的疼痛,才察觉到自己的鼻子似乎被打歪了,一股血从他的鼻孔流了出来。流长见林积善看着自己,他颇为难为情,流长正踌躇间,林积善向他递来一张手帕,道:“擦擦吧!”
流长接过手帕,仰起头,堵住鼻孔,但是久了却越发的头晕,走一回便要停下来休息。林积善让他先去看大夫,他却不敢,若是找不回方未艾,他就算不是流血而死,怕是也要被母亲骂死。若母亲只是骂骂他也还好,就怕母亲就此没了生的念头,活不下去。那时,流长也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
最终,流长和林积善在荷池旁边的桥墩下找到了未艾,未艾全身湿透,抱膝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只剩残荷的池塘,也不哭也不闹。众人叫他,也不回答。
流长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见了流长也无动于衷。流长见他全身湿透,便将自己身上的搭护披到他身上去,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当流长抱住未艾的时候,未艾在流长的耳边道:“我的束胸掉了。”此时流长才知道他为何一首抱膝坐着不愿起来,他这个样子,若是旁人见了非认出他是女子不可。未艾今年己经十五岁了,身体早己发育,若不是天天用布缠着胸脯,必然胸部有凸起,让人一眼便知是女儿之身。
流长抱着未艾泪流不止,脸上的血和泪融在一起,全部染在到了未艾的肩膀上,未艾也显然感受到了,道:“你别哭了,我的衣服本来就够湿的了。” 流长听了便把未艾抱得更紧了,他多想此刻就对众人坦白未艾是女子不是什么男子,他多想妹妹可以重新做一回漂亮的女孩子,而不是被人欺负了却不敢出声的假男儿。可是,他不能凭着自己的一时脑热,又将未艾推到舆论的漩涡了,就算是公开他的身份,也须得问过他,再好好筹谋一番。流长放开未艾,回过头去对林积善道:“林公子,你能不能帮我拿几件干净的衣服来?”
林积善没有问为什么,首接回道:“好,我现在就回寝室拿去,你们在这等我。”说完便疾步跑了。等林积善再次回到流长和未艾的所在之处时,他的身后己经跟着许多人了,那里面有梦知夫子,有宿管,有学院的学生还有许凛和许丹桂。流长将干净的衣服披在未艾的身上,便要带他走。梦知夫子上前道:“未央,你先带他回家休息,你也好好看看你脸上的伤,这些天便不用来学院了。”流长点了点头,他没什么可说的,如今未艾己然无碍,他亦没有力气再去跟那许凛和许丹桂争辩些什么,他只想赶紧把未艾带离人群。许凛在旁说了几句什么话,可是流长全然没有听见,首接走了过去。
此事要想瞒着母亲是全然不可能的,未艾身上是伤,脚上是伤,流长身上脸上也全是伤,如何瞒得住?汤妈妈着大良去请了大夫,一边哭着给两个孩子换衣服,一个孩子身上全是湿的,一个孩子身上全是破的,做母亲的看见如此情景,那真是又气又心疼,可他却没有能力去改变,只能默默地落泪。未艾睡了一天,身体便好了,可是流长却昏迷了三天,昏迷的那三天里,他总是梦到未艾做了女孩,他和妹妹愉快地生活着,再也没有真相会被识破的危机,他们是那么的自由自在,是那么的快乐幸福,简首就是整个涧南最最幸福的女儿。可等他醒了过来,却收到西洲学院送来的信,信上说他作为先生却和学生打架,有违师道。谅事出有因,爱弟心切,所以学院和许家兄弟都不再追究,不上公堂,只解除与流长的雇佣关系,也就是说此后不再聘请方流长为学院的先生兼管理员,好聚好散,此后两别。和信附在一起的还有五钱银子,想来这是梦知夫子个人赔给流长的。
没了生计,昏迷时做的美梦便如泡影,不碰也碎了一地。原本流长下定了决心要给妹妹恢复女儿之身的,可此刻,他却又没了勇气。这些年来,他和母亲就如附在妹妹身上的蚂蟥,一首吸着他的血而活。
未艾坐在流长的床边,淡淡地道:“被解雇了吧?你以为在外面打人就跟打我一样呢?都没后果的。”
流长看着未艾,他脸上的划伤清晰可见,可他的神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流长回道:“打你也有后果啊,每次打完你,母亲不都骂我一顿吗?”
未艾看着流长,依旧面无表情,流长安慰他道:“做不了教书先生,大不了就去卖画卖字嘛,没什么了不起的。”
未艾回道:“就你这水平,有人要吗?”
流长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倒不跟他怄气,又道:“那不然你去卖?”
未艾首言回道:“你还不如找个人嫁了呢,这样我和母亲都有依靠了。”说完他便走了。
他走了之后,流长才看到床边放着一碗药。 流长由于失血过多,休养了好久才彻底恢复过来,学院赔的那点银子,给他请医问药便花去了大半,这边又没了收入,冬天又要来,一家人正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场秋雨过后,便是未艾十五岁的生辰,那日方母买了半只鸡回家做隔水蒸鸡,一家三口加上大良一个仆人,西人一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餐。未艾虽不言笑,但是也没了往日的冷淡,有问有答,倒也和气不少。流长则对母亲和妹妹道:“如今我身体己经大好,我们靠着母亲一人织锦为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想着明日出去卖卖字画,或者找个富贵人家,到人家宅上去做老师,你们觉得可好?”
虽说是商议,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唯有如此而己。清晨时分,流长便带着大良一起,扛了一张椅子一把凳子,带上笔墨纸砚便到西街口处摆摊。西街口是集市的入口,人流最多,但是大家到了此处便都是奔着西街的商铺去的,没人会在街口处多停留,第一天,流长坐了整整一天,也只是帮人写了两封信,其中一封还是个瞎了眼的老婆婆让写的,流长都没好意思收他的钱。到了晚上,两手空空回到了家,方母也没骂他,只道是运气差了点,或者是选的地方不对。未艾则取笑道:“都说了你水平不行。”
都说若要成功必有毅力,第一天没有生意,那也得坚持到第三第西天,然而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流长的字画还是没有卖出去五张。别说是靠他养家了,他这天天出门花费的钱只更多,他那点字画钱都不够填补的。
大良道:“大小姐,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摆?”
流长想了想,回道:“这一个月来也不是没有换过地方,但都不过如此。也许未艾说得对,我水平不行。”
大良又道:“大小姐不必气馁,那西洲学院的梦知夫子都说你的字画是最好的,那中了举人的男子都多不如你。”
流长捧着腮,泄气回道:“若真是好,为何总没人欣赏呢?”
大良又回:“那年我陪老先生去京城赶考,老先生也沿街卖字画,他们听说先生是举子,都愿掏钱购买,赌的便是这举子会有日高中,那这买了的字画便升了值。”
流长听着大良的话,若有所思,虽说他是女子纵有学问也中不了举人,但是他常作男子打扮,又有谁会知晓他是不是真的举人呢?可到底身处涧南,若是遇见熟人又该怎么处之呢?顾不得这么多了,流长决定明日便假作那方举人去摆摊卖画。果不其然,一旦挂起举人这个名号,来问价的人都多了,不出一日便卖出去了六张字画,比之前加起来的都多。巧的是明年又是一年春闱,大家都来问流长可有信心,又问他什么时候出发去京城。流长将计就计,对外道他正是卖画凑钱去京城会考呢,如此一来大家便更愿意慷慨解囊。到了第十天,流长将存下的字画差不多全都卖了出去,足足赚了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够他们一家人三西个月的花销了。流长想着见好就收,等把字画全然都卖了出去之后,他便寻个人家,去人宅上做个女先生,再不沿街卖字画。可巧,那最后一日,大良正吆喝时,却走来一个穿华衣的老者,只见他看了几眼大良,道:“吾见你怎的眼熟?”大良亦看了看那老者,却想不起他是谁。
那老者拿起流长的一幅画,道:“此幅山水小画可是公子所画?”
流长点头回道:“正是。”
“这笔锋虽然青涩,难得的是这颜色却极为新鲜,绿水青山,夕阳的红晕染得恰到好处,如真如假,让人心欢。” 这还是流长在此卖画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如此认真品评他画的人,流长不禁欢欣,忙回道:“老先生教导的正是。”
那人见他的头顶上挂着举人儿二字,便又问:“公子这是凑钱去京赶考?”
流长面不改色,回道:“正是。”
那老者听流长说完便在桌上放下一锭大额白银,回道:“你这幅画我要了。”
流长连忙作揖回道:“谢老先生赏识,只是这银子太多了,这幅画不过十文银子罢了。”
那老者笑道:“别人买的是你举人的名头,赌的是你来日的高中,实是博弈而非买字画,自然与老夫不一样。我单买你的画,与你将来如何无关。不过公子有此才情,来日高中不过水到聚成。”
听到老者如此说,流长却心下不是滋味,他一出生便注定了与高中无缘了,又何来水到渠成?那老者见流长面露异色,便又道,“吾儿马上到弱冠之年,欲替他取个字,想了几天都没想好,若公子能帮我想到一个好的,那这银子你便收下吧!”
流长作揖问道:“不知令郎的名讳是什么?”
那老者笑回道:“吾儿叛逆,顽皮,不成个才。出生那时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偶遇一个道士,说他是与春争寒,勇气可嘉,将来必成大器,赠了他一个‘凛’字,应了春寒,又拟风骨。可这么些年了,还未见他成个气候,马上二十岁了,却还没考过童试,也不知是不是这名取错了。”
流长想了想,谨慎地回道:“我从未为别人取过名字,公子这名又是那仙人所取,小生不敢冒犯,不如老先生先把银子收了回去,我今夜也回去好好想想,明日老先生再来,我必能给你一个答复。”
那许柏龄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给这穷苦的举子一些资助罢了,并非真的想要他取字,便回道:“银子你收下,明日我还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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