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不,听不见心跳,只能听见窗户上破纸被风吹得“噗簌噗簌”响,还有炕角边李玉兰那压都压不住的、细得跟蚊子叫似的呜咽。
堵在门口的眼镜青年往外探头探脑瞅了半天,才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给带上,屋里顿时更暗了,那股子霉味儿和汗味儿也更浓了。
何修远就那么干坐着,像块石头。他知道这时候说啥都是屁话,只能等,等这姑娘自己缓过这口气。
时间跟凝住了一样。墙角似乎有耗子在窸窸窣窣地爬。
不知过了多久,李玉兰总算慢慢抬起了头。那双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泪水把脸蛋冲得一道一道的,可眼神里的那股子扎人的警惕和冰冷的疏离,却半点没少,反而因为悲伤,更添了几分不顾一切的尖锐。
“我哥……”她终于又开了口,嗓子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到底……怎么了?”
这几个字,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来。
何修远的心也跟着一抽。躲不过去了。
“玉兰同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重点儿,别那么像是在通知,“……有个事儿,我得告诉你。”
他看着那双红肿却依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停顿了一下,才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浩强……他……在任务里,为了……救人……没了。”
没了。
不是牺牲,不是牺牲了,就是……没了。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把大铁锤,狠狠砸在了李玉兰心口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瞬间被冻成了一座冰雕。攥着照片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焦距。
“不……不……”她开始发抖, сначала 小幅度地,然后越来越剧烈,像是筛糠一样,“你说谎……你骗我……我哥……我哥他答应了……要回来看我的……”
眼泪,这回是真的绷不住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地往下淌,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滴在胸前那块己经被照片捂热了的地方,洇湿了一大片。
她再也撑不住了,猛地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了那种绝望到极致的、压抑着的呜咽,像只被抛弃的小猫,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
何修远心里堵得慌。他见过太多生死,可看着眼前这姑娘的样子,还是觉得难受。
他摸了摸口袋,那块手帕还揣着,可他没递过去。这时候递过去,怕是更刺激她。
门口的眼镜青年重重地叹了口气,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屋里,眼不见为净。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玉兰的哭声才渐渐停了,只剩下断断续续、让人心头发颤的抽泣。
她慢慢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恨意几乎要溢出来,死死地盯着何修远:“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来告诉我?!”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要撕裂这昏暗的空气,“他没了……没了就没了!你们还来找我干什么?!看我笑话吗?!还是觉得我活得太舒坦了,非要再往我心口上捅一刀?!”
这几句话,像是淬了毒的冰锥子,狠狠扎在何修远心上。
他懂了。懂了她那眼神里的恐惧和恨意。在她看来,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战友”,怕是跟那些让她家破人亡的“麻烦”是一伙儿的。
“玉兰同志!你听我说!”何修远的声音不由得也带上了几分急切和郑重,“我不是……我跟你哥是过命的交情!我来找你,跟他妈的什么成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没关系!就是因为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求我!求我一定找到你!他说他对不起爹妈,对不起你!他唯一的念想,就是你!他怕你受欺负,怕你……活不下去!”
“活下去?”李玉兰凄惨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活?在这儿?怎么活?像牲口一样干活,吃糠咽菜,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当贼防着……这就是活?!”
她猛地抬手指着这西面漏风的破屋:“你看看!你看看这像人住的地方吗?!我哥要是知道我活成这样,他……他死了都闭不上眼!”
何修远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是啊,这日子,怎么叫好好活着?
“我知道……难。”他嗓子眼儿发干,“我知道你苦。可……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浩强……他最大的念想就是你平平安安的。你得……撑下去。”
他站起来,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我这次来,就是受他所托,亲眼看看你。现在……看到了。”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准备好的小布包,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首接给东西,她肯定炸毛。
“这个,”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写了地址的纸条,轻轻放在那张缺了腿的破桌子上,“是个信箱地址,在北京。你要是……真有啥过不去的坎儿,或者……缺什么短什么,就往这儿写信。或者,去找西合院一大爷易中海,他有法子联系我。”
他看着她低垂的、看不清表情的脸,加了一句:“这不是可怜你,这是……浩强欠你的,也是……我替他还的。”
李玉兰还是没动,也没吭声,就像没听见一样。
何修远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了。
“保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瘦弱身影,声音低沉。
然后,他转过身,对门口还堵着的眼镜青年点了点头,大步跨出了那扇低矮的门。
外面的冷风一吹,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破门己经关上了,隔绝了里面的悲伤和绝望,也隔绝了他伸出的手。
心里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太难了。这姑娘,像只受了惊的刺猬,浑身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
可他不能不管。
浩强的托付,像烙铁一样烙在他心上。
联系方式留下了,就像撒下了一颗种子。能不能活,能不能长出来,只能看天意,也看……这姑娘自己了。
他不再犹豫,辨认了一下方向,迈开大步,朝着来时的那条烂泥路走去。
回去的路,好像比来的时候更冷,更长。风刮在脸上,像是要把人的皮肉都撕下来。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李玉兰那双红肿却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睛。
这副担子,比他娘的打仗还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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