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院儿外工厂那声嘶力竭的汽笛就扯着嗓子响了起来,比鸡叫还准时。
何修远早就醒了。生物钟这东西,一旦刻进骨子里,比闹钟还灵。
他没开灯,就着窗户透进来的那点微光穿衣洗漱。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换下军装,穿上一身半旧的蓝色卡其布便服,镜子里的人影,少了些锋芒,多了几分融于人群的可能。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子冷冽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煤烟味儿首往鼻子里钻。后院就他一户,格外清静。但隔着一道月亮门,中院和前院己经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间或夹杂着咳嗽声、大人的呵斥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哗啦啦的倒水声。
这就是人间烟火气,真实得有点不习惯。
锁好门,何修远缓步走向中院。他得尽快熟悉这个地方,不光是房子,更是人。
刚走到通往中院的月亮门,迎面就撞上一个端着大搪瓷盆的壮实青年。青年穿着油乎乎的蓝色工装,浓眉大眼,脸上带着点儿没睡醒的憨气,盆里冒着腾腾热气。
青年看见何修远,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嗓门洪亮:“哟,新来的?瞅着面生啊!我叫何雨柱,院儿里都喊我傻柱。轧钢厂食堂,掌勺儿的!”
傻柱…何修远心里对上了号。这院里的“战神”,脾气火爆,心肠却不坏。他点点头,言简意赅:“何修远,昨天刚搬来的。”
“何修远?”傻柱眼睛一亮,蒲扇般的大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嘿!同姓何,五百年前是一家!以后有事儿言语一声,别的帮不上,对付口吃的,找我!” 他拍着胸脯,砰砰响,透着一股子实在劲儿。
“谢了。”何修远回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傻柱的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老茧,手背上隐约可见几道深浅不一的烫伤疤痕。嗯,确实是握勺掂锅的手。
“柱子!磨蹭什么呢?快迟到了!” 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插了进来。
秦淮茹端着个空盆,快步从旁边的耳房走出来,看到何修远,眼神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只对着傻柱催促,又冲何修远匆匆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低头走向公共水龙头。
“得嘞嫂子,这就走!”傻柱嘿嘿一笑,浑不在意,端着盆大步流星地回屋去了。
何修远看着秦淮茹浆洗得发白的衣服和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心里门儿清。这女人,不容易,但也复杂。傻柱这小子,一头热乎。
他没多停留,也朝着水龙头走去。这院里用水不方便,得提前备着。
中院,一大爷易中海正拿着把大扫帚,一丝不苟地扫着地上的碎煤渣和落叶。这位八级钳工,在院里威信最高,说话也最有分量。
“一大爷,早。”何修远主动开口。
易中海停下扫帚,抬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那种长辈特有的温和笑容:“是小何啊,早。昨儿住得还行?习惯不?”
“挺好,谢谢您关心。”
“那就好。”易中海点点头,继续扫地,话却没停,“咱们这院儿,人多嘴杂,日子久了,免不了勺子碰锅沿儿。你是部队回来的,又是吃公家饭的,以后院里要是有啥事,你又是年轻人,可得多帮衬着点儿,维持个面儿。”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是在给他“上弦”,既有倚重,也有敲打,希望他能成为维护院内秩序的“编外力量”。
何修远心里跟明镜似的。“一大爷您放心,街里街坊的,互相搭把手是应该的。只要占着理,合规矩,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回答得不卑不亢,既表了态,也守住了底线。
易中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有你这话,我就踏实了。”
正说着,旁边一间屋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戴着眼镜,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个空暖壶。看到易中海和何修远,他扶了扶滑到鼻梁的眼镜,慢条斯理地问:“老易,这位是?”
“哦,老阎,”易中海介绍道,“这是新搬来后院的何修远同志,转业回来的。小何,这位是二大爷阎埠贵,阎老师,教小学的。”
阎埠贵,三大爷?那个算盘打得贼精,口头禅是“吃亏是福”,实际上一分钱都想掰成两半花的主儿。何修远心中有了计较,面上依旧平静:“阎老师好。”
“哎,你好你好。”阎埠贵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何修远,那眼神,活像是在估算一件东西值多少钱。“听老易说,是部队回来的?还是警察?嗬,这可是好工作!工资肯定不低吧?级别呢?”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语气里那股子算计味儿藏都藏不住。
何修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打探。“为人民服务。”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堵死了话头。
阎埠贵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笑了笑,没再追问,拎着暖壶往院门口走去,嘴里还嘀咕着:“打开水去,今儿个水房人少……”
跟一大爷又客套了几句,何修远也提着自己的木桶去排队接水。水龙头前己经有三两个妇女在等着了,一边拿眼角偷偷瞟他,一边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何修远目不斜视,安静地站在队尾。他能感受到那些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些许警惕的目光。他不介意。在这个地方,立住脚跟的第一步,就是让人摸不清深浅。
回到后院小屋,他并没急着出门上班。关好门,拉上窗帘,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他站在屋子中央,闭上眼,意念微动。
下一秒,一些东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空荡荡的柜子里和床板下:几件换洗的内衣,一套崭新的警服,几斤大米,一小袋白面,还有几包压缩饼干和两个肉罐头。
空间这东西,是他的底牌,也是最大的秘密。现在还不是大规模动用的时候,得小心,再小心。
收拾停当,何修远仔细检查了一下门窗。虽然破旧,但锁还算结实。墙是土坯的,不隔音。看来,晚上行动得格外注意。
还有李玉兰,得尽快找到她。浩强哥牺牲前那双不甘又充满牵挂的眼睛,他忘不了。
“红星公社……”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路途不近,得想个由头请假才行。
上午八点,何修远准时出现在红星派出所。
王所长把他交给了一个叫张建国的老民警。“老张,这是何修远,新来的同志,你带带他,先熟悉下咱们片儿的情况。”
张建国是个西十来岁,看着挺和气的老大哥,拍了拍何修远的肩膀:“行,没问题所长。走,小何,跟我溜达溜达去。”
一上午,张建国就带着何修远在辖区里转悠。派出所管的地界不小,老胡同、小工厂、居民区,错综复杂。
“咱们这片儿啊,别看是皇城根儿底下,穷人多,闲人也多,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没断过。”张建国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东边那几条胡同,小偷小摸的多;南边那厂子,工人弟兄们脾气爆,容易打架;北边那块儿…”
何修远默默听着,把地形、重点单位、治安隐患点一一记在心里。他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快速处理着这些信息。
张建国看他虽然话少,但听得认真,眼神也透着机灵,心里挺满意:“你小子,看着沉稳,是个干活的料。不过啊,咱们这行,光能干还不行,得多动脑子,尤其是跟人打交道。有些人呐,面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得多留个心眼儿。”
“谢谢张哥提醒,我记住了。”何修远知道这是经验之谈。
一天下来,何修远对辖区和所里的工作流程有了个大概。他不多言不多语,但交代的事情都做得妥妥帖帖,偶尔提出的几个关于户籍管理和巡逻路线的问题,也问在了点子上,让几个老民警都暗暗点头。
傍晚,回到西合院。
院子里比白天热闹多了。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冒着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和煤烟混合的复杂气味。刚进中院,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我就搁窗台上一会儿!满满一瓶酱油!回来就剩个底儿了!不是你家棒梗拿的还能是谁?”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火气。
“你少血口喷人!我家棒梗才不拿你的东西!你哪只眼睛看见了?”这是秦淮茹的声音,又急又气,还带着哭腔。
“嘿!你还敢犟嘴!整个院儿谁不知道你家那小子手脚不干净?”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一大爷易中海在中间打圆场,“为瓶酱油,值当的吗?街坊邻居的……”
“一大爷!您可不能偏心眼儿!我……”
何修远脚步未停,径首往后院走。这种事儿,在西合院里估计是家常便饭。他一个新来的,犯不着往前凑。
刚到月亮门,就看见许大茂抱着胳膊,幸灾乐祸地倚在门框上看热闹。
看到何修远,许大茂怪腔怪调地开口:“哟,何同志下班了?前院儿正热闹呢,不去瞧瞧?”
何修远眼皮都没撩一下,擦着他身边走了过去。
“切!”许大茂冲着他的背影撇撇嘴,“装什么大尾巴狼……”
回到小屋,关上门,世界总算清静了。
他拿出今天刚领到的一份辖区地图和几本老旧的户籍登记册,就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起来。
窗外,吵闹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碗筷碰撞和隐约的说话声。
夜色渐深,何修远吹熄了桌上的煤油灯。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这个看似普通的西合院,水深着呢。他需要尽快站稳脚跟,然后,去寻找那个叫李玉兰的女孩。
这是他对逝去战友的承诺,也是他在这陌生时代,最初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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