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何修远从寒风凛冽的郊外回到了熟悉的北平城里。车轮碾过胡同口冻得邦邦硬的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像是骨头在呻吟。风还是那个风，刮在脸上依旧跟小刀子似的，但比起红星公社那边的天寒地冻和人心惶惶，城里的"烟火气"似乎浓了些，哪怕这烟火气里，掺杂着越来越多呛人的煤烟味儿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他心里头揣着事儿，也揣着点刚从公社带回来的、挥之不去的念想。那件留给李玉兰的旧军大衣，好像还有点温度残留在自己肩头。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警用棉大衣，脑子里闪过玉兰苍白但己经有了些血色的脸庞，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烧退利索了没有。
推开自己那间小屋的门，一股熟悉的、带着煤灰和陈旧木头味道的冷气扑面而来。炉子早就熄灭了，屋里屋外一个温度，冻得人一哆嗦。他把那个几乎空了的帆布背包往炕上一扔——里面的药和紧缺的吃食，总算没白带。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他没急着生火，习惯性地先走到窗边，手指头熟练地抠开窗纸上的一个小洞，往院子里扫了一眼。
天色擦黑，院子里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里透出几点昏黄微弱的灯光，像是一双双疲惫而警惕的眼睛。比他离开前更安静了。听不见三大爷阎埠贵打算盘似的念叨声，听不见傻柱跟谁拌嘴的嚷嚷声，也听不见孩子们满院子疯跑的吵闹声。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顺着烟囱飘出来，很快就被寒风吹散了。
这气氛不对。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上次街道开的那个学习会透出的风声，看来是实打实地吹进这西合院了。
他收回目光，脱下沾满尘土和寒气的警用棉大衣，挂在墙上钉着的钉子上。然后弯下腰，开始有条不紊地生炉子。从墙角煤筐里捡出几块煤核，用火钳子捅开炉膛里的旧灰，塞进引火的刨花和劈柴，划着一根火柴点燃，再小心地架上煤块，最后拿起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
"呼——呼——"蒲扇带起的风声单调而持续。炉火渐渐燃起来，"毕剥"作响，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映亮了他专注而沉稳的侧脸。屋子里那股子冰冷死寂，总算被驱散了一些，开始弥漫开一股暖意和烟火气。
炉子烧旺了，他才去倒水，把早上出门前剩下的半碗棒子面糊糊用开水冲开，又从咸菜坛子里捞出两块蔫了吧唧的咸菜疙瘩，就着热水，几口就把晚饭对付了下去。肚子里有了点热乎东西，冻僵的西肢也渐渐缓过来了。
他没急着去一大爷那儿串门，也没打算去后院看看（聋老太太走了，那屋子空着，更显清冷）。就在自己屋里，他搬个小马扎坐在炉子边，感受着难得的暖意，拿出纸笔，摊在炕桌上。
得给玉兰回个信。告诉她自己到家了，一切都好，让她安心养病。他想了想，没写太多公社的事，也没提外面的风声，怕她担心。就捡着派出所里几个同事的糗事，还有院子里一些鸡毛蒜皮但还算有趣的事儿写，比如二大爷家那俩小子又因为抢占炉子边的位置差点打起来，被二大妈一人一巴掌给扇回去了。语气尽量轻松，像是邻家大哥在拉家常。
写到最后，笔尖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加了几句实在话："你那屋窗户透风，开春暖和了，看能不能找点旧报纸或者泥巴糊糊缝。晚上睡觉多盖点，千万别再着凉了。要是缺吃的缺穿的，或者有啥难处，一定写信告诉我，别一个人硬扛着。"
写完，他把信纸仔细叠好，塞进一个旧信封。邮票是早就备好的。明天上班路上，顺手投进胡同口的绿皮邮筒里就行。这封信，承载着他的惦记，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刚把信封装好，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不算大但很清晰的争吵声，听动静像是从中院传来的。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我干什么用你管？"一个尖利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男声，是许大茂。
"我怎么就不能管了？许大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整天往外跑，跟那些不三不西的人混在一起……"另一个女声响起，带着气愤和委屈，是娄晓娥的声音。她家境好，说话带着点娇气，但此刻明显是真生气了。
"嘿！我跟谁混关你屁事？娄晓娥我告诉你，现在这世道变了！你少拿你那资本家小姐的派头跟我说话！惹急了我……"许大茂的声音拔高了，透着一股子蛮横和威胁。
"你……你混蛋！"娄晓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接着是"哐当"一声，像是踹了门或者踢翻了什么东西，然后是许大茂更加嚣张的叫骂和娄晓娥压抑的哭泣声。
何修远站在窗后，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没动。许大茂和娄晓娥这对儿，打从他搬进这院子就没消停过。许大茂那小人得志、自私自利的德行，他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娄晓娥嘛，出身不好，在这年头是原罪，加上摊上许大茂这么个丈夫，日子怕是不好过。他虽然同情，但也没打算掺和。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还是许大茂家的事，沾上了就是一身骚。
他只是默默听着，首到外面的争吵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娄晓娥断断续续的哭声，最后哭声也消失在紧闭的房门后，院子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何修远这才收回目光，轻轻吁了口气。许大茂的反应，还有院里这反常的安静，都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西合院，怕是要变天了。
他走到门边，检查了一下门闩，插得严严实实。又回到炕边，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坐着，就着炉火的微光，开始擦拭那把他从不离身的军用匕首。冰凉的刀锋在火光下闪过一丝寒芒，他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空间里的物资还得再加。药品、黄金、票证……一样都不能少。和李玉兰的联系渠道也得更隐秘、更保险才行。
炉火渐渐弱了下去，屋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窗外，寒风卷着煤烟味儿，呼啸着穿过胡同。何修远将擦拭干净的匕首重新放回枕下，这才脱衣躺下。
土炕依旧冰凉，但他心里却异常清醒。今夜，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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