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哨声还没响，何修远就己经醒了。窗户纸上透着蒙蒙的青灰色光亮，屋里依旧冷得像冰窖。他动作麻利地穿上那身带着褶皱的警服棉衣，趿拉上鞋，先去院子里打水洗漱。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残余的睡意。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东边秦淮茹家烟囱里冒出了一缕细细的、带着炊火味的青烟。他快速洗漱完毕，回到屋里，第一件事还是伺候那宝贝炉子。添煤，通火，炉膛里的火苗重新跳跃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早饭依旧简单，热水冲开的棒子面糊糊，外加一块咸菜疙瘩。吃完饭，收拾利索，他把昨晚写好的信仔细揣进内兜，戴上帽子手套，推着那辆破自行车准备去所里上班。
刚推车走到中院，就迎面碰上了许大茂。这家伙也刚从家里出来，穿着件崭新的、料子看着不错的棉袄，缩着脖子，揣着手，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看到何修远，他眼睛滴溜一转，皮笑肉不笑地凑了上来。
“哟，何警官，您这……是刚从乡下回来？”许大茂故意拉长了音调，眼神往何修远身上瞟，带着点探究和不怀好意，“听说您前阵子去了趟红星公社？那边儿……风景不错吧？”
何修远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没接话。他知道许大茂憋着什么坏水。昨天晚上他家那动静，院里不可能没人听见，这家伙八成是想找茬或者打探点什么。
见何修远不搭理，许大茂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劲儿：“我可听说了啊，那红星公社有个俊俏的小知青，跟您……关系不一般呐？怪不得您这大冷天的，巴巴地往乡下跑，原来是……”
话没说完，何修远淡淡地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沉稳：“许大茂，说话注意点分寸。”他目光锐利地扫了许大茂一眼，“我去红星公社，是处理牺牲战友的家属事务，有正经公事。你要是闲得没事干，不如多想想怎么把你那放映员的工作干好，少在背后嚼舌根子。”
许大茂被何修远那带着军人煞气的眼神一盯，心里莫名地突了一下，原本想好的那些更难听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他讪讪地笑了笑，想找回点场子：“我……我这不是关心您嘛，何警官。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
“关心就不必了。”何修远不再看他，推着自行车从他身边走过，“管好你自己家里的事吧。”
许大茂看着何修远推车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往地上啐了一口：“呸！神气什么！早晚有你栽跟头的时候！”他心里暗骂，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缩着脖子溜达着往厂子方向去了。
何修远骑着车，顶着寒风，心里却没什么波澜。许大茂这种跳梁小丑，他见得多了，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不过，这家伙的鼻子倒是挺灵，居然能嗅到点风声。看来以后行事务必更加谨慎，尤其是关于玉兰那边的事情，绝不能让人抓住任何把柄。
到了派出所，一天的工作按部就班。巡逻、调解邻里纠纷、整理档案……枯燥而琐碎。但何修远干得很认真。他知道，越是在这种看似平静的日子里，越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所里的气氛也明显比以前紧张了，老马开会时反复强调要“提高警惕，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同事们说话也都小心翼翼的。
下午下班前，他顺路把给李玉兰的信投进了邮筒。看着那封薄薄的信消失在绿色的铁皮箱子里，他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封信能平安到达，给那个远方的姑娘带去一点慰藉。
晚上回到西合院，天己经黑透了。院子里比早上更安静。他生好炉子，热了点中午从食堂带回来的剩饭，正吃着，听到有人敲门。
打开门，是秦淮茹，手里端着个小碗，碗里是几个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窝头。
“何大哥，看你屋里亮灯了，刚回来吧？”秦淮茹脸上带着点局促的笑，把碗递过来，“家里刚蒸的窝头，给你拿几个尝尝，还热乎着呢。”
“嫂子太客气了。”何修远接过来，入手温热，“我这儿刚热了饭，够吃了。”他顿了顿，看着秦淮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问道：“家里……还好吧？孩子们都挺好的？”
“都挺好，就是天冷，棒梗那屋窗户有点漏风。”秦淮茹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黯淡，“这日子，唉……”
何修远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秦淮茹家的难处，他看在眼里，但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以邻居的身份帮衬一点。他把碗里的窝头倒进自己碗里，把空碗还给秦淮茹：“谢了嫂子，你也早点歇着吧，天冷。”
“欸，好。”秦淮茹接过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关上门，何修远看着碗里那几个黄澄澄的窝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院子里的人，都在这寒风里艰难地活着。他把窝头掰开，就着剩饭，慢慢地吃着。炉火跳动，映着他沉默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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