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北平城的冬天像是铁了心要冻透一切。平安里西合院里的气氛，也跟这天气似的，一天比一天紧，一天比一天冷。
何修远依旧每天按时上下班，派出所的工作繁杂依旧，但政治学习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报纸上的社论措辞越来越激烈，开会时老马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他默默听着，记着，心里那根弦也绷得紧紧的。
回到院儿里，那种压抑感更是无处不在。邻里之间碰面，大多是匆匆点个头就错身而过，很少有人再聚在一起扯闲篇。就连以前最爱凑热闹、没事儿也要搅三分的许大茂，最近也收敛了不少，虽然看何修远的眼神还是带着不忿和算计，但轻易不敢再像上次那样明着挑衅了。
这天下午，何修远刚下班回到院里，就看到二大爷刘海中家门口围了几个人，隐约传来争吵声。
"……凭什么我不能住？这屋本来就有我一份！"是刘光天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蛮横劲儿。
"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老子还没死呢！这家里轮得到你说话？"刘海中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刘光福帮腔的声音，还有二大妈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劝解声。
何修远皱了皱眉。刘家这几个儿子，自从外头运动一起，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对刘海中这个爹越来越不放在眼里。老大刘光齐当了革委会的小干部，更是眼高于顶。现在刘光天、刘光福哥俩为了争点住处、抢点家里的东西，闹得鸡飞狗跳，家不像家。
他没过去掺和。这种家务事，外人不好插手，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从旁边走过，进了自己的小屋。
刚生上炉子，还没等屋里暖和过来，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敲得很急。
打开门一看，是秦淮茹，脸色有点焦急。
"何大哥，您快去看看吧！二大爷家……快打起来了！"
何修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秦淮茹这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他这个"警察同志"。他也不能完全不管，毕竟是一个院住着，真闹出什么大事也不好。
"嫂子别急，我过去看看。"他沉声应了一句，扣上警服的风纪扣，跟着秦淮茹来到二大爷家门口。
只见刘光天和刘光福哥俩正互相推搡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刘海中在一旁气得首哆嗦，二大妈拉着这个劝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周围还站着几个看热闹的邻居，指指点点，但没人敢上前拉架。
"都住手！"何修远低喝一声，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子威严。
他这一出声，院子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刘家哥俩也停了手，有些忌惮地看着他。刘海中看到何修远来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觉得丢了面子，脸涨得通红，指着两个儿子骂道："你们看！看！让何警官看笑话了吧！两个混账东西！"
何修远没理会刘海中的抱怨，目光扫过刘光天和刘光福，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刘光天脖子一梗，还想争辩几句，被何修远锐利的眼神一瞪，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嘟囔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都给我消停点！"何修远语气加重了几分，"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什么形势？你们自己家关起门来闹成这样，像话吗？嫌院里不够乱是吧？！"
他这话，不仅是说给刘家哥俩听的，也是说给周围看热闹的人听的。几句话敲打下来，刘光天和刘光福都蔫了，不敢再吭声。刘海中也觉得脸上无光，挥挥手让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何警官，让您见笑了……"刘海中搓着手，有些尴尬地说道。
"二大爷，您是长辈，有些事，该管还得管。"何修远看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些，"家和才能万事兴。这院里院外的，都不太平，自己家再乱了，让人戳脊梁骨。"
说完，他没再多留，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秦淮茹跟了过来，低声道："何大哥，多亏您了……"
"嫂子客气了，一个院住着，应该的。"何修远点点头，关上了门。
一场眼看要升级的家庭矛盾，就这么被他几句话给压了下去。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刘家的问题根子深，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彻底解决的。而且，从刚才围观邻居那事不关己、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眼神里，他更能感受到这西合院里人心的凉薄和微妙。
晚上，他坐在灯下，一边擦拭着那把从部队带回来的老式警用手枪（这是他的配枪，按规定需要定期保养），一边想着白天的事。
许大茂那边暂时消停了，但肯定没死心。刘家这又闹起来了。阎家那边呢？三大爷那算计劲儿，指不定又在琢磨什么。还有秦淮茹家，棒梗那小子，也到了半大不大的年纪，最是容易惹是生非的时候……
这院子，就像一个缩影，映照着外面越来越汹涌的暗流。他这个小小的片儿警，身处其中，既要履行职责，维持表面的平静，又要保全自身，护住想要护住的人。
他把手枪拆开，用油布仔细地擦拭着每一个零件，动作专注而沉稳。冰冷的钢铁在他手中渐渐泛起温润的光泽，就像他此刻的心境——外表平静，内里却早己做好了应对一切风雨的准备。
窗外，寒风呼啸，像是野兽在低吼。这注定是一个不会平静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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