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周末，难得轮到何修远歇班。北平城依旧笼罩在凛冽的寒风中，但天上却出了太阳，虽然没什么暖意，但亮堂堂的光线照在院子里残留的冰雪上，有些晃眼。
他没像往常歇班那样闷在屋里看书或者补觉。上午，他把屋里屋外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把攒了几天的脏衣服泡上。吃过午饭，他从空间里悄悄摸出两个品相完好、红彤彤的大苹果——这玩意儿眼下可是稀罕物，市面上就算有，也得凭票，还贵得吓人。他用块干净的布擦了擦，又找了个不起眼的布袋子装好。
然后，他拎着布袋，溜达到后院，敲响了聋老太太那屋的门。
"谁呀？"里面传来老太太略显苍老但中气还算足的声音。
"老太太，是我，修远。"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老太太那张布满皱纹但眼睛依旧精明的脸。老太太穿着件厚厚的黑棉袄，头上裹着块蓝布头巾，手里还拄着根油光发亮的拐杖。
"哟，是修远小子啊，快进来快进来！"老太太看到是他，脸上露出笑容，侧身让他进屋。
老太太屋里收拾得挺干净，虽然陈设简单陈旧，但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靠墙的土炕烧得暖烘烘的，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儿，闻着让人心里踏实。
"老太太，您身子骨还硬朗吧？"何修远把布袋递过去，"没什么好东西，朋友送了俩苹果，给您尝尝鲜。"
"哎哟，这可金贵！"老太太眼睛一亮，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放在炕桌上，又招呼他，"快上炕坐，暖和暖和。"
何修远依言脱鞋上了炕，盘腿坐在老太太对面。老太太给他倒了碗热乎乎的白开水。
"你这孩子，有心了。"老太太拿起一个苹果，放在手里着，像是看什么宝贝似的，"这年头，能吃上口苹果，不容易喽。"
"您老人家喜欢就行。"何修远笑了笑，端起水碗喝了一口。
两人闲聊了几句家常，无非是天冷路滑、煤球够不够烧之类的。老太太问起他派出所的工作，何修远也捡着些能说的说了说。
聊着聊着，老太太话锋一转，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眼睛看着何修远："修远小子，你来这院儿里，也有段日子了吧？"
"嗯，快半年了。"
"觉得这院儿里头……怎么样啊？"老太太慢悠悠地问。
何修远心里一动，知道老太太这是要跟他说道说道了。他放下水碗，沉吟了一下，说道："挺好的，邻里之间……都挺热心。"他没说实话，也没说假话。
老太太听了，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洞察世事的沧桑："热心？那是面儿上的。这院子里啊，人心可杂着呢！"她拿起炕桌上的烟袋锅，装上烟丝，何修远连忙拿起火柴帮她点上。
老太太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吐出一团白烟，才接着说："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当过兵，见过阵仗，心里有数，做事也稳当。不像院里有些小子，眼皮子浅，心眼儿小，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何修远没吭声，静静地听着。
"就说中院那个许大茂，"老太太磕了磕烟灰，"那小子，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前是小打小闹，偷鸡摸狗，现在看着风向不对，又上蹿下跳的，想投机钻营。你别看他现在对你客客气气的，那是怕你身上这层皮（指警服）！他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算计你呢！"
"还有刘家那几个小子，一个个眼高手低，觉得自己读了几天书，或者当了个什么小兵头头，就了不起了，连老子都不认了。这种人啊，靠不住！"
"三大爷那个阎老西儿，一辈子就算计那点蝇头小利，到时候真有点啥事，他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自个儿那点坛坛罐罐。"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把院里几个主要人物都点评了一遍，话糙理不糙，把各人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最后，她话锋又转回到何修远身上："修远啊，你是个明白人。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岁数，啥没见过？现在这世道，看着乱，其实啊，里头有它的道道儿。你记着，甭管外头怎么变，守住自个儿的心，站稳自个儿的脚跟，看准了人，做对了事，比啥都强。"
她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何修远一眼："你是个有本事的，老婆子看得出来。将来啊，这院子里，还得指望你这样的人撑着点场面。别学那些歪门邪道，也别被那些花言巧语蒙了心。踏踏实实地，把该做的事做好，把该护的人护好，老天爷啊，饿不死瞎家雀儿！"
何修远心里一震。老太太这话，看似东拉西扯，实则句句都是敲打和提点。她不仅看透了院里的人心，似乎也隐约看出了他身上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更点醒了他要坚守本心，护好该护的人。
"老太太，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何修远郑重地点点头，语气里带着诚恳，"您老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嗯，记下就好。"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不再多说，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苹果，真甜！"
何修远看着老太太那满足的样子，心里也感到一阵温暖。在这寒冷而充满变数的冬天里，能有这样一位洞察世事的老人提点几句，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他在老太太屋里又坐了一会儿，帮着把水缸挑满了水，劈了点引柴，才起身告辞。
走出后院，阳光依旧明亮，但寒风似乎更加凛冽了。何修远紧了紧衣领，脚步却比来时更加沉稳。
老太太的话，像是一盏灯，在他心里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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