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儿，西合院里那股子压抑的气氛，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几分。秦淮茹一早起来，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见了人也不说话，默默地生火做饭，送孩子们上学。贾张氏则破天荒地没在院子里骂街，只是阴沉着脸坐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谁从她面前过，她就拿眼白狠狠地剜人家一下。
何修远去派出所上班的路上，明显感觉到街面上的气氛也变了。以前那些提着鸟笼子遛弯儿的大爷，摆摊卖早点的小贩，都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戴着红袖章的“积极分子”，三五成群地在街上巡视，眼神锐利，像是在搜寻什么猎物。墙上，也贴满了各种颜色的大字报，措辞激烈，看得人心惊肉跳。
所里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以前那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治安案件，现在报上来的少了。反倒是各种“检举揭发”的材料，堆满了所长老李的办公桌。老李最近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开会的时候，总是反复强调要“提高警惕，站稳立场，严防阶级敌人破坏”。
这天下午，何修远跟着老李去区里开会。会议冗长而沉闷，台上的人慷慨激昂地念着文件，台下的人大多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何修远坐在角落里，看似在认真听讲，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李玉兰的下一封信，该到了。他有些担心，养鸡场那边虽然相对偏僻，但毕竟也是单位，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会不会也受到波及？
散会出来，天己经擦黑。街灯昏黄，照得路两旁的白杨树影影绰绰，像是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怪。何修远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往家赶。路过一个废品收购站，他看见几个半大小子正围着一堆刚收来的旧报纸和旧书刊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其中一个小子，手里拿着一本撕掉了封面的连环画，正得意洋洋地跟同伴炫耀。
何修远心里一动，停下车，走了过去。“小兄弟，这些旧书怎么卖？”
那几个小子见是个穿警服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嬉皮笑脸起来。“警察叔叔，这些都是‘毒草’，我们要拿去烧了，支援国家建设！”领头的那个小子，把手里的连环画往地上一扔，还使劲踩了两脚。
何修远眉头微蹙，但没说什么。他知道跟这些被煽动起来的半大孩子没什么道理可讲。他从兜里掏出几毛钱，递过去：“行了，别烧了，怪可惜的。这几毛钱给你们买糖吃，这些东西我拿回去当引火柴用。”
那几个小子一见有钱拿，立马眉开眼笑，七手八脚地帮何修远把那些旧书报捆了起来。何修远也没细看，大致翻了翻，里面大多是些过期的画报和宣传小册子，但也夹杂着几本破损的文学书籍和几张旧唱片。
他把东西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继续往回走。他倒不是真缺引火柴，只是看着那些曾经承载着文字和旋律的东西，被人如此轻贱地对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或许，在别人眼里的“毒草”，在他这里，还能留下一点残存的价值。
回到西合院，刚进院门，就听见二大爷刘海中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我不管！这房子是我爹留下的！凭什么你们住大屋，我就得挤在那个小破耳房里？”是刘光天的声音，尖锐而愤怒。
“嘿！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跟你老子这么说话？老子当年拉扯你们兄弟几个容易吗？现在倒嫌弃起老子来了？”刘海中气急败坏地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紧接着，是摔东西的声音，和二大妈的哭喊劝解声。
何修远叹了口气，推着车进了自己屋。这种为了房子、为了点蝇头小利而引发的家庭矛盾，在西合院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在眼下这种人人自危的氛围里，这些平日里被压抑着的矛盾，似乎更容易被激化，也更容易变得丑陋不堪。
他把那些旧书报解下来，堆在墙角。空间里己经存了不少珍贵的书籍资料，这些东西，他也就是随手收回来，做个备份，或许将来什么时候能派上点用场。
晚饭依旧简单。何修远一边小口嚼着窝头，一边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二大爷家的争吵还在继续，只是声音小了些，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和断断续续的咒骂。隔壁三大爷家，则是一片死寂，连平日里打算盘的噼啪声都听不见了。许大茂家更是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那小子又在琢磨什么幺蛾子。
整个西合院，都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言行，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那张网上的哪根敏感的丝线，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吃过饭，何修远照例把自己关在屋里。他没有看书，也没有整理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窗外秋风扫过落叶的沙沙声。
他想起白天在废品收购站看到的那些半大小子，想起他们脸上那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和无知。又想起所长老李那日渐憔悴的面容和开会时欲言又止的无奈。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知道，这股席卷一切的浪潮，才刚刚开始。他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和尽可能地保全自己。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几声短促的敲门声，像是敲在聋老太太的门上。紧接着，是聋老太太那略带沙哑的苍老声音：“谁呀？大晚上的，有嘛事？”
然后，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焦急的男人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何修远心里一紧。聋老太太虽然平日里深居简出，但在院里德高望重，一般人轻易不敢去打扰她。这深更半夜的，会是谁找她？又有什么急事？
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但那男人说话的声音太小，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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