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的土墙渗着阴冷潮气,程冬青把秋穗安置在铺着草席的诊疗床上时,沾血的棉絮粘住了结霜的铁架。刘红梅划亮第三根火柴才点燃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将墙上的《人体穴位图》照得鬼影幢幢。
"这丫头..."刘红梅的听诊器刚贴上秋穗胸口,金属头就惊得缩回来,"心音像破风箱!"
程冬青翻开《赤脚医生手册》,泛黄的书页簌簌掉落碎屑。他食指按在"败血症"条目上,那道血痂是原主上月劈柴时冻裂的伤口——深可见骨的裂痕里,还嵌着橡子壳的碎渣。
"需要十万单位青霉素。"他的指甲在药品名录上抠出月牙痕,"每六小时肌肉注射。"
刘红梅突然拽紧白大褂的衣襟,人造棉布料发出撕裂般的脆响:"你当这是省城医院?"她猛地掀开药柜,十几个贴着俄文标签的玻璃瓶空空荡荡,"上次盘尼西林到货还是批林批孔那年!"
墙角突然传来铁器刮擦声。王秀芹佝偻着背在搪瓷盆里洗绷带,腕上的银镯子磕碰盆沿——那是她父亲给抗联送药时得的奖赏。程冬青瞥见她悄悄把手术刀片卡进发髻,刀刃上还沾着十年前剖腹取弹片的血锈。
"用酒精物理降温呢?"程冬青的镜片蒙上水雾。他想起前世在瑞士滑雪场用的退热贴,此刻却只能攥紧秋穗滚烫的手——那手心纹路里还嵌着搓玉米留下的茧皮。
哐当!
赵金凤的裹脚布缠着门框冲进来,羊皮袄上沾满马粪:"小畜生要给我程家绝后啊!"她枯爪似的手突然抓向诊疗床,"刘半仙说了,这赔钱货得用..."
"用砒霜熏天灵盖?"程冬青突然亮出手册内页,泛黄的纸页上赫然贴着张剪报——"巫医刘德贵致人死亡被判死刑"的标题下,正是刘半仙佝偻的背影。
刘红梅的听诊器咣当坠地。她认得那个蜷缩在公审台上的身影,七年前她亲手接过刘半仙递来的堕胎药,却因此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去年腊月十六,"程冬青逼近赵金凤,呼出的白气在老太太银簪上结霜,"刘半仙在后山老松树下埋了具女尸,右手戴着刻'贺'字的银镯子。"他突然用俄语报出一串数字,"需要我告诉李支书埋尸坐标吗?"
赵金凤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当然记得那个雪夜,刘半仙用三斤白面换走她的银耳坠,说是要给黄大仙上供。此刻那只耳坠正挂在诊疗床的蚊帐钩上,随穿堂风荡出催命的弧度。
"冬青同志!"李支书的武装带突然挑开门帘,"县里来电话..."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盯住王秀芹腕间的银镯——那上面"抗联第五军"的铭文,比他胸前的毛主席像章还要耀眼。
程冬青趁机抽出药柜最底层的铁盒。生锈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五支泛黄的安瓿瓶躺在脱脂棉上,俄文标签的保质期显示"1968.12"。
"过期五年了。"刘红梅的声音发颤,"去年老张头打这种针,浑身起紫癜..."
"总比香灰水强。"程冬青掰开安瓿颈的瞬间,玻璃碴刺进拇指。他想起前世在纳斯达克敲钟时割破的领带,此刻混着药液的鲜血正滴进搪瓷盘,绽开成诡异的曼陀罗。
王秀芹突然哼起东北小调。她擦拭手术刀片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婴儿,刀刃反光照出赵金凤惨白的脸——老太太正偷偷把香灰包往袖口里塞。
"按住她!"程冬青的针尖抵住秋穗臀大肌时,阿灰的嘶鸣突然穿透窗纸。众人回头时,看见瘸驴正用嘴扯开药房布帘,陈年药柜轰然倒塌,二十盒印着日文的盘尼西林滚落满地——1945年关东军撤离时埋藏的药品,竟在驴蹄下重见天日。
李支书的枪套突然打开。他捡起盒盖上褪色的樱花标志,想起父亲就是被这种药救活的伪满劳工。当第一针药液推入秋穗体内时,王秀芹的手术刀片精准挑破赵金凤的袖袋,香灰如毒雾般喷涌而出,在煤油灯下现出蛆虫似的黑影。
"奶,您猜这些日本药能换多少张全国粮票?"程冬青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倒映着刘红梅偷偷藏药的动作。他想起前世做空医药股时,那些藏在冷链运输里的猫腻。
秋穗的呼吸突然平稳下来。程冬青望向窗外,月光正照见阿灰在啃食《数理化自学丛书》——那本被驴涎浸湿的课本,将在三个月后成为高考恢复的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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