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青握着火钳的手突然顿住，灶膛里蓝莓枝燃烧的噼啪声里，混杂着房梁上耗子窸窣的响动。他仰头盯着那道被烟熏黑的房梁裂缝，月光正从破瓦片间漏进来，在夯土地面织成蛛网般的影子。
"哥，耗子偷咱家橡子！"秋穗突然拽他裤脚，枯瘦的手指指向梁柱夹角——三指宽的裂缝里，隐约可见油纸包的反光。
程冬青的镜片蒙上灶火的暖光。他想起前世做空安然公司时，那些藏在离岸账户里的黑金，此刻房梁上的耗子洞，俨然成了老程家的瑞士银行。
"穗儿，去把阿灰牵来。"他往火堆里撒了把硫磺粉，刺鼻的浓烟顿时腾起。秋穗抱着瘸驴脖颈进屋时，赵金凤的咒骂声己从前院逼近："丧门星又偷柴火..."
程冬青突然举起火钳，烧红的尖端戳向房梁裂缝。陈年积灰簌簌落下，混着焦糊味的耗子毛飘满屋子。阿灰突然扬起前蹄，瘸腿精准踹在承重柱上——这是程冬青用蓝莓酱训练了三天的成果。
轰隆！
整段房梁应声塌落，二十几个油纸包天女散花般砸下。1962年的全国粮票像枯叶般铺满地面，特供米票上的红戳在火光中宛如血滴。赵金凤的裹脚布被粮票雨盖住，她枯爪般的手刚摸到"伍市斤"字样，就被程冬青的柴刀钉在地上。
"奶，您说这是黄大仙显灵？"程冬青用火钳夹起张粮票，票面上还粘着耗子屎，"还是二叔在黑市倒腾的罪证？"
王桂香尖叫着扑向粮票堆，发髻上的银簪子突然戳破油纸——泛黄的《日满物资调拨单》飘然而出，关东军印章旁赫然按着程满囤的拇指印。李支书的翻毛皮靴恰在此刻跨过门槛，武装带上的手电筒光柱定在那枚昭和年间的印章上。
"好啊！程满囤敢勾结日本余孽！"李支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狂喜。他早想收拾这个总在公社跟他唱反调的刺头，如今这顶"汉奸"帽子扣得恰到好处。
程冬青的柴刀突然转向，刀背敲碎墙角陶罐。五十枚伪满铜钱叮当滚出，每枚背面都刻着731部队的樱花标志："二叔昨晚还说，要拿这些换上海牌手表呢。"
赵金凤的银耳坠突然崩断。她认出其中几枚铜钱上的牙印——正是当年程满囤偷家里鸡蛋换的赌资。老太太的裹脚布疯狂扫动，试图把罪证藏进灶灰，却把更多粮票扬到空中。
阿灰突然张开驴嘴，精准叼住飘向窗外的《特别通行证》。那张印着关东军司令部的证件，不偏不倚落在闻讯赶来的县武装部长脚下。部长腰间的手枪套瞬间打开，他认得这种通行证——他父亲就是被持证件的汉奸出卖给日军的。
"程赵氏！"武装部长的怒吼震得窗纸簌簌作响，"你养的好儿子！"他踩住赵金凤的裹脚布，老太太干瘪的脚踝发出骨裂的脆响。
程冬青趁机将秋穗护在身后，指尖在妹妹掌心快速划动摩尔斯电码："去地窖。"这是他这些天教秋穗的求生暗号，用的是修收音机时学的电报技术。
当民兵的刺刀挑开最后一个油纸包时，程冬青瞳孔骤缩——里面竟装着三本泛黄的《满洲农业试验报告》，扉页上的签名正是他姥爷的名字。王秀芹突然发出母狼般的嚎叫，她抓起灶膛里的火钳捅向赵金凤："当年是你向日本人告密！"
程满仓的竹筐突然散架。这个沉默半辈子的男人，此刻正用篾条勒住程满囤的脖子："我说爹娘怎么突然暴毙...原来你们早就是汉奸！"
李支书的手电筒光柱忽然晃动。他看见粮票堆里混着张1970年的公社批条——正是他签字允许程满囤保管战备粮的凭证。程冬青的镜片适时反光，将光斑引向武装部长的眼睛。
"都是误会！"李支书突然调转枪口，"分明是程满囤私刻公章..."他的话被破窗而入的北风卷走，一同消散的还有那张要命的批条——阿灰嚼着批条吞进肚里，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当夜，程家祠堂的火把映红半边天。程冬青站在分家文书前，钢笔尖悬在"破屋三间、瘸驴一头、外债五十元"的字样上。赵金凤被民兵按在地上，嘶吼声混着血腥气："小畜生不得好死！"
"奶，您猜明天公社表彰会的锦旗，"程冬青突然将钢笔换成手术刀，在文书按下血手印，"是用阿灰的驴毛织，还是用二叔的裹脚布绣？"
祠堂外突然传来引擎轰鸣。县里的吉普车溅起泥雪停在门口，农业局长捧着"技术革新能手"的奖状跨入院门，他身后两个技术员正围着铡草机拍照——那机器轴承上刻意保留的日军钢管编号，将在三个月后引发省文物局的震动。
程冬青接过奖状时，秋穗正往阿灰嘴里塞蓝莓干。瘸驴咀嚼的声音混着父亲劈碎祖宗牌位的脆响，在1975年的冬夜里，谱成一曲荒诞的变革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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