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宁馨就被帐篷外的窸窣声惊醒。
她轻手轻脚地拉开拉链，只见齐致远正蹲在露营炉前，小心翼翼地翻炒着一捧嫩绿的茶芽。
“偷师学艺？”宁馨披上外套凑近，发现丈夫用的竟是昨晚吃剩的罐头盒。
齐致远耳根微红：“醒得早，看见露水正好……”他手腕一抖，茶芽在铁盒里划出漂亮的弧线，“老师傅说，这种海拔的茶叶，要带着晨露炒才香。”
茶香随着水汽蒸腾而起，宁馨忽然发现丈夫左手指尖泛红：“烫着了？”
“没事。”齐致远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却被妻子一把抓住。
宁馨从急救包里取出药膏，轻轻涂抹在那双布满老茧子的手上。
这双手，揉过茶，建过厂，牵着她走过二十年的风风雨雨。
下山路上，他们遇见个采药的老汉。
老人听说他们从云岭来的，非要带二人去看“神仙洗澡的地方”。
穿过一片原始竹林，一汪碧潭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瀑布从百米高的崖壁跌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
“尝尝。”老汉砍下节竹筒舀水，“我们这儿九十岁的老人还能采茶，全靠这水养着。”
泉水清冽甘甜，竟真带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
宁馨正要感叹，却见齐致远盯着潭边的野生茶树出神，那茶树不过半人高，叶片却肥厚油亮，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像不像……”
“像老爷子说的那株‘神仙茶’。”齐致远接上妻子的话，声音有些发颤。
他小心采下一片嫩芽含在嘴里，突然红了眼眶，“就是这个味道……”
傍晚回到民宿，老板娘正在院里的柴灶上炒茶，见两人回来，连忙招手：“快来尝尝刚出锅的‘云雾金针’！”
茶桌上摆着套粗陶茶具，宁馨注意到其中一只茶杯特别眼熟——杯身有道细细的金缮裂纹，正是昨天齐致远失手摔的那只。
“您还会金缮？”
“我们这儿啊，东西坏了从不随便扔。”老板娘笑着斟茶，“修修补补的，反倒比新的更有故事。”
茶汤入喉，竟比清晨炒的更加醇厚。
齐致远若有所思地着茶杯上的金线，突然握住宁馨的手：“等回去，把老宅那些破茶具也修缮了吧？”
夜深人静时，宁馨被窗外的光亮惊醒。
推窗望去，满天星河倾泻而下，将茶山照得宛如梦境，齐致远靠在床头，就着月光翻看白天记录的制茶笔记。
“致远，还不睡？”
“你先睡吧，我怕忘了这些细节。”齐致远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画着炒茶手势图解，“老师傅今天演示的‘九转回香’手法，和咱们云岭的‘凤凰三点头’有异曲同工之妙……”
宁馨忽然想起什么，从行李深处掏出个牛皮纸包：“给你看个宝贝。”
纸包里是二十年前《茶山往事》的场记本，泛黄的纸页上详细记录着当年云岭古法制茶的每个细节。
齐致远一页页翻过，指尖轻颤：“这些手法……现在厂里都没几个人会了……”
“所以呀。”宁馨靠在他肩头，“这次回去，咱们办个老师傅讲堂如何？把这些快要失传的手艺，都传给雨眠那帮年轻人……”
山风掠过窗棂，带着茶香与夜露的清凉。
月光下，两个身影头挨着头，一个捧着破旧的场记本，一个握着崭新的笔记本，茶香在纸页间流转，仿佛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在此刻悄然重逢。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民宿小院里己经飘起袅袅炊烟。
宁馨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发现齐致远正蹲在院角的石磨旁，专注地研磨着什么。
“这么早你又在折腾什么？”宁馨披上外套走近，晨露打湿了拖鞋。
齐致远抬头，脸上沾着几点石磨溅出的茶粉：“试做老师傅教的‘云雾茶饼’。”
他举起手中成型的茶块，“用青鹅山的红土陶泥裹着发酵，能存二十年不坏。”
宁馨接过茶饼，指尖触到丈夫手背上的水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昨晚又熬夜了？”
“趁还记得清楚……”齐致远话未说完，老板娘就端着早饭过来了。
“尝尝我们这儿的茶粥！”粗瓷碗里，米粒裹着碎茶叶，清香扑鼻。
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听说你们今儿要走了？老周头让我捎个话，他在茶坊等你们。”
茶坊里，那位教齐致远炒茶的老师傅正在整理一个藤编箱子。
见他们进来，老人拍了拍箱子：“走的时候把这个拿上，给你们闺女的。”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七块茶饼，每块都用油纸包好，上面用毛笔写着年份——最早的一块竟是三十年前的。
“这是……”
“我每年清明做的头茶。”老人咧着嘴笑，露出仅剩的三颗牙，“听说你们那丫头要把咱们中国的茶带出国门，这些老茶饼，就当是嫁妆了。”
齐致远的手微微发抖，在茶人眼里，这箱陈茶堪比黄金。
宁馨正要推辞，老人却摆摆手：“我听说你家那小子虽是个什么明星，却对茶也有兴趣，等来年开春，让他来我这学学‘冷萃’手艺。”
返程的巴士摇摇晃晃驶出山道，宁馨望着窗外渐远的茶山，突然轻笑：“你啊，说来好笑，明明是来避暑的，倒像是上了个速成班。”
齐致远正往笔记本上画着什么，闻言举起本子——纸上细致描绘着青鹅山特有的“云雾揉捻法”，边上还标注着水温、力道等要点。
“老师傅说，这手法是他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齐致远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面，“我想着，回去在雨眠的茶文化中心设个传统工艺展区……”
宁馨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相机：“差点忘了最重要的。”
她调出照片，“你看这个角度适不适合做展板？”
屏幕上，齐致远在晨光中炒茶的背影与云雾缭绕的茶山融为一体，灶台上升腾的热气仿佛给整个画面蒙上了柔光。
转乘高铁时，宁馨发现丈夫一首盯着手机。
凑近一看，竟是云开发来的视频——少年穿着茶服，在新建的研学基地里教孩子们辨认茶叶，动作己经有模有样。
“这小子……”齐致远声音发哽，“什么时候偷学的‘凤凰三点头’？”
视频最后，云开突然对着镜头咧嘴一笑：“爸，姐说下个月要带国际考察团来。您那些宝贝笔记，能不能借我恶补下？”
宁馨笑着靠向丈夫肩头。
窗外，初夏的阳光洒过连绵的茶田，铁轨旁的野茶树正抽出嫩红的新芽。
装满了茶饼的藤箱静静躺在行李架上，散发着经年累月的醇香，仿佛把整座青鹅山的气息都带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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