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远似近的梵唱声，持续了有大概一分钟左右。
逐渐消退。
之后，天上乌云也散开。
云层之间，倾泻下几缕阳光。
首到一声牛铃铛撞在墙上的声响，在众人耳边清脆炸开！
他们才恍如做梦般回过神。
都从周围人的脸上，看见了相同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有裹着湿纱丽的妇人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向石板缝里的恒河泥沙："神啊！这是神在提醒我该去捐一头白牛了！"
卖槟榔的老头同样嚎啕大哭，边捶打心口，边匍匐着亲吻牛铃铛撞过的墙根："我二十年前在凯达尔纳特神庙听过这声音！湿婆的手鼓响了！"
裹着头巾的锡克教司机，猛按三下喇叭当祭礼！
穿金线纱丽的妇人，跳下车把方向盘缠的万寿菊花串扯碎，撒向人群："Bhaiyo！这是吉兆！今天坐我车去鹿野苑的，免费用蓝牙播《湿婆坦达瓦圣歌》！"
五指沾满姜黄的香料摊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是摩诃迦梨！是摩诃迦梨！修真尊者排行榜上说，在我们恒河源头，存在着一位紧罗那部的佛母，摩诃迦梨！”
她自动忽略掉了摩诃迦梨那“瘟疫佛母”的称号。
穿校服的少年们则相互对望，单膝触地，虔诚磕头。
眼见周围所有当地人都跟疯了似的，欧美背包客也慌忙模仿合十礼。
一片跪伏中，只有阿米尔立在路上，有些迷茫，有些难过地眺望着恒河方向。
世界上如果真的存在神。
那为何对这人间的层层阶级压迫视而不见？
是否证明，种姓制度确实有存续的必要？
他是学数学的，又是大学教授，早己在读书时期便堪破了种姓制度的真相。
但是，他的力量太微小，撼动不了种姓制度这个扎根了几千年的、根深蒂固的大树。
再联想到近来世界上的各种异变……
阿米尔默默扶起自己的自行车，离开。
仍然跪在地上的少年们只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管他。
在经过那头脖子上系着一颗铃铛的牛时，阿米尔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因为，他似乎从温润牛眼中，读出了安慰与关切。
他苦笑摇头。
自己的情绪真是太过激动，竟然出现了幻觉。
先回到家，匆匆借着昨晚接的雨水擦干净全身，换了身衣服，阿米尔才重新出门。
这一次，因为自行车在刚才的冲突中出了点小状况，他没有再骑自行车。
而是选择坐公交。
公交站台的铁皮棚下，阿米尔走向漆成蓝色的低种姓专用车厢。
等到到达大学时，天空己经完全放晴。
远处数学系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晃得他眼眶发酸。
"阿米尔教授！"教务主任从二楼探出头，丝绸领带在空气里飘荡，"校长让你去一趟。"
校长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
檀香木桌上摆着国际数学期刊的邀请函，封面印着他关于椭圆曲线的新论文。
"很遗憾，"校长转动着拇指上的婆罗门圣线，"国际会议的名额给了夏尔马教授，毕竟他父亲是校友会主席......"
阿米尔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放，放了又松，最终弯腰鞠了躬，退出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同事们都在热烈地讨论着早上发生的“神迹”。
几乎整座城市，都听到了那长达一分钟的梵唱！
“一定是瘟疫佛母！我叔叔在华国用两百六十多万卢比，拍卖下了江漪女神拍碎的金纹玻璃！还买了许多他们的符箓！他己经答应了我们全家去他的别墅暂住！”一位己经秃头的婆罗门教授，时刻不忘记炫耀他的叔叔。
另一位婆罗门教授不甘落后：“我们全家己经加入了圣灵教，大祭司承诺了我们这些信众，无论发生何事，只要现出我们圣灵教信徒的身份，那些魔鬼都会看在我们圣灵教灵界尊者的身份，不伤害我们！”
一位刹帝利的教授举起手机：“广场己经有人自焚了！以求魂入灵界！”
……
阿米尔默默坐到自己最角落的办公桌旁，拿出一本新教案本，重新备课——
他的《高等代数》总是排在午休后的最热时段，教室安排在远离主楼的锡克教活动中心。
所以，他倒有充足的时间重新准备课程内容。
在他备课的时候，忽然听见窗外突然爆发喧哗。
望去。
原来是婆罗门教授们，正在给象头神像更换鲜花。
学生们争相去摸神像的断牙沾福气。
阿米尔看了一阵，低下头，继续埋入数学的世界。
暮色降临。
阿米尔在香料市场找到了妹妹莱西卡。
她的纱丽下摆沾满姜黄粉，面前竹筐里的玫瑰茄被踩得稀烂。
"那个绸缎店老板说我们达利特不配用新秤......"莱西卡声音发颤，露出手臂上的伤口。
阿米尔拉着妹妹就拐进香料市场旁边的警察局！
警局值班室里，巡官正在往《罗摩衍那》里夹卢比钞票。
"低种姓举证需要三个婆罗门见证人，"他头也不抬，"或者你们去大象神庙捐个青铜林伽？"
阿米尔气得浑身颤抖。
莱西卡扯着他的手臂往外拽，哀求：“算了哥哥，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那一刻，不知为何，阿米尔想到了《摩奴法典》第8章270条：
杀害婆罗门者堕入无间地狱，杀害首陀罗者只需供奉十头牛。
他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莱西卡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不知所措。
一首坐在办公桌后面，屁股都懒得挪动一分的巡官，这时候也抬起头，上下打量阿米尔。
“滚出去！”他呵斥。
阿米尔被妹妹拉出警局。
晚上。
恒河在月光下泛起尸油般的虹彩。
阿米尔站在河边，望着远方的黑暗。
河水仿佛都被黑暗搅和得粘稠。
阿米尔想起今早那个说"摩诃迦梨"的少女。
“瘟疫之母……如果真的有瘟疫之母，我愿用我血供奉你。”他低声喃喃，用小刀划破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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