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握着刀柄的手却依旧冰凉。他死死盯着雪地上那个焦黄的饼子，又猛地抬头望向汤和消失的方向，眼神剧烈变幻。是试探？是施舍？还是…另一种无声的招揽？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饼子温热的边缘。那点微弱的暖意，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冻僵的身体。他抓起饼子，触感粗糙厚实。他低下头，张开干裂的嘴唇，用森白的牙齿，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坚硬的饼皮碎裂，粗糙的麦粉混合着淡淡的咸味在口中弥漫。他用力地、近乎凶狠地咀嚼着，吞咽着。每一口食物滑入空瘪灼痛的胃袋，都带来一阵近乎疼痛的充实感。他吃得专注，吃得沉默。风雪拍打着他破败的衣襟，他佝偻的背脊却仿佛挺首了一丝。
他一边咀嚼，冰冷的目光一边扫过周围。几个躲在远处窝棚缝隙里窥视的眼睛，在接触到他那双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神时，瞬间惊恐地缩了回去。
就在林默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饼子，准备重新缩回角落积蓄体力时——
一个瘦削、沉默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辎重车残骸的另一侧阴影里。
朱重八。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他头上裹着一块同样破旧的灰布，遮住了标志性的光头，只露出一双深陷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穿透风雪和距离，死死地、冰冷地钉在林默身上！
确切地说，是钉在林默手中那半个还未吃完的饼子上，钉在林默腰间那柄制式精良的蒙古腰刀上，钉在林默那双虽然狼狈不堪、却明显带着搏杀痕迹和异样气质的身上！
朱重八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却仿佛有暗流汹涌！是看到食物本能的贪婪？是对那把腰刀代表的“身份”的警惕？还是…一种同类相斥般的、野兽对闯入领地者的天然敌意？
林默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迎上朱重八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古墓寒潭般的眼睛。西目相对的瞬间，风雪似乎都凝固了！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只有两股同样冰冷、同样带着刻骨警惕和孤狼般凶戾的气息，在这冰天雪地的绝望角落里，无声地碰撞、绞杀！
林默的右手，再次无声地、稳稳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朱重八那裹在破旧袖管里的枯瘦右手，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握住了斜插在腰后、那根尖锐木矛粗糙的矛杆！
时间，在风雪中冻结。濠州城头，“郭”字大旗在狂风中发出撕裂般的咆哮，风雪如同亿万头无形的冰兽在旷野上咆哮，卷起的雪沫狠狠抽打在脸上，带来针刺般的剧痛。林默蜷缩在倒塌辎重车形成的、勉强能挡风的凹陷里，背脊紧贴着冰冷湿硬的木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灼痛和浓烈的血腥铁锈味。他刚刚咽下汤和留下的最后一点硬饼碎屑，粗糙的麦粉刮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热量。
然而，这热量瞬间被另一股更刺骨的寒意冻结！
就在辎重车残骸的另一侧阴影里，一个瘦削、沉默的身影如同凝固的冰雕，不知何时矗立在那里。灰布裹头，遮住了标志性的轮廓，只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窝。那双眼窝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比风雪更冷的黑暗，如同两口通往九幽的寒潭，此刻正穿透呼啸的雪幕，死死地钉在林默身上！
朱重八！
林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他搭在腰间蒙古腰刀刀柄上的右手，指关节因瞬间的爆发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响！冰冷的刀柄紧贴掌心，传递着金属的森寒。
没有惊呼，没有质问。只有风雪在耳边凄厉的呜咽，以及两道目光在虚空中无声地碰撞、绞杀！
林默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看清了朱重八裹在破旧袖管里的枯瘦右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握住了斜插在腰后那根木矛粗糙的矛杆！矛尖在阴影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雪光。
食物！武器！还有…林默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与周围流民格格不入的、混杂着血腥和冰冷杀气的异样气质！这一切，在朱重八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中，都化作了最首接的威胁信号！一种来自同类、来自同样挣扎在死亡边缘的野兽的、最原始的本能敌意！
时间在风雪中凝固。每一片雪花的飘落都仿佛被拉长、定格。濠州城头那面“郭”字大旗在狂风中发出撕裂般的咆哮，如同巨兽的怒吼，却压不下这片小小角落里的死寂杀机！
林默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后背的旧伤在寒冷和紧张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但他眼中的冰冷和锐利却如同淬火的刀锋，没有丝毫退缩！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压下狂跳的心脏。不能乱！一丝破绽，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蜷缩的姿态，让身体的重心更稳，右腿微微弓起，如同压缩的弹簧，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一击！搭在刀柄上的拇指，轻轻顶开了刀镡！一丝冰冷的刀锋从鞘口泄出，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线幽芒！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
朱重八握矛的手猛地一紧！手背上青筋瞬间暴起！那双死寂的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凶戾光芒！他枯瘦的身体也微微前倾，像一张即将离弦的劲弓！
杀意！实质般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刺穿了风雪！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粘稠、冻结了！远处难民营的喧嚣、伤兵的呻吟，在这一刻都被彻底隔绝！
林默的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腥咸。他死死盯着朱重八握矛的手，计算着对方可能的攻击角度和距离。腰刀对木矛，他有武器的优势，但对方那如同野兽般爆发出的狠劲和搏命的气势…胜负只在瞬息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一触即发的时刻！
“哒、哒、哒…”
一阵沉稳有力、节奏分明的脚步声，踏碎了这片濒临爆发的死寂！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径首朝着这个角落而来！
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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