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棚内，死亡的气息如同粘稠的冰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草席上那具刚刚被破席覆盖的尸体，口鼻处渗出的暗红血液在寒冷中迅速凝固，变成一块刺眼的、令人作呕的污渍。空气里弥漫的腥甜腐臭，混合着劣质草药和绝望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林默蹲在断腿老兵的草席旁。老兵那条发亮、呈现骇人紫黑色的小腿，如同腐败的树干。黄绿色的脓液不断从林默刚包扎好的布条缝隙里渗出，将布条迅速染成污秽的暗黄色，散发出更加浓烈的甜腻恶臭。蝇虫嗡嗡，贪婪地落在上面。老兵意识模糊，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呓语。
林默的眼神冰冷依旧，如同冻结的湖面。他用一块破布蘸着瓦罐里冰冷的雪水（积雪刚融化，浑浊冰冷），仔细擦拭着伤口周围新渗出的脓液。每一次触碰，都引来老兵无意识的剧烈抽搐和压抑的痛哼。旁边，张顺死死按着老兵的上半身，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
棚口，风雪从未合拢的草帘缝隙中猛烈灌入，卷起地上的草屑和污物。朱重八瘦削的身影如同钉死在光影分割线上的冰锥，纹丝不动。灰布裹头，只露出那双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通往九幽的寒潭，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林默沾满脓血的双手上，钉在他腰间那柄蒙古腰刀幽暗的刀鞘上！
杀意并未因刚才的死亡而消散，反而如同被冰封的岩浆，在死寂中酝酿着更猛烈的爆发！那把刀，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朱重八的神经上！汉人？鞑子刀？这矛盾如同毒刺，在他胸中疯狂搅动，混合着对“林十夫长”这个搅动风云者的本能敌意，形成一股几乎要冲破理智堤防的暴戾洪流！他的右手，在破旧袖管的遮掩下，死死攥着腰后木矛粗糙的矛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林默清晰地感知着那道如同实质的、淬毒的视线！后背的肌肉微微绷紧。搭在刀柄上的右手拇指，无声地再次顶开了刀镡！一丝冰冷的幽芒在昏暗中一闪而逝！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下的伤口，但全部的神经末梢都如同拉紧的弓弦，警惕着门口那头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凶兽！
无声的对峙！冰冷的杀机在污浊的空气中无声绞杀！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钢针般猛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角落里，一个被滚油烫伤了大半张脸和胸口的汉子，不知是伤口剧痛还是回光返照，猛地从草席上弹坐起来！他整张脸如同融化的蜡，皮肤焦黑翻卷，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隙，另一只眼睛却瞪得滚圆，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疯狂！他挥舞着同样焦黑流脓的手臂，毫无目的地抓挠着空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林默厉喝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猛地站起身！这突然的动作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门口！
朱重八动了！
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眼中的凶戾寒光瞬间爆射！脚下猛地一蹬冻土！身体如同离弦的劲弩，裹挟着一股刺骨的寒风和滔天的杀意，首扑林默！腰后的木矛被他闪电般抽出！尖锐的矛尖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呜咽，如同毒蛇吐信，首刺林默毫无防备的后心！目标精准！狠辣！一击必杀！
“小心！”张顺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棚内瞬间大乱！伤兵们惊恐地蜷缩！李墩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林默在朱重八启动的刹那，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死亡预感如同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没有回头！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腰间的蒙古腰刀被他顺势拔出！刀光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
“嗤啦——！”
矛尖擦着林默破烂的衣襟掠过！锋利的尖端甚至划破了他后背的皮肉，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林默扑倒在地，就地一个翻滚！手中的腰刀借着翻滚之势，由下至上，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冰冷的杀意，狠狠撩向朱重八持矛的手腕！刀光如电！快！狠！准！
朱重八瞳孔骤缩！他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疾狠辣！刺空的木矛来不及收回，手腕猛地一沉！变刺为砸！沉重的矛杆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林默撩起的刀锋！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西溅！
木矛坚韧的枣木杆被锋利的蒙古弯刀硬生生劈开一道深深的豁口！巨大的反震力让两人手臂都是一麻！
朱重八借力向后跃开一步，稳住身形，木矛横在身前，矛尖兀自颤抖！他死死盯着翻滚起身、持刀而立的林默，深陷的眼窝里凶光爆射！如同被激怒的孤狼！那把滴血的弯刀，此刻在他眼中，就是元狗罪恶的铁证！
林默半跪在地，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痛，手中的腰刀斜指地面，刀尖微微震颤。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抬起头，迎上朱重八那双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眼睛，眼神同样冰冷如刀！没有丝毫退缩！刚才那一矛，是冲着要他命来的！这个灰布裹头的家伙，是真正的死敌！
“鞑子的刀！”朱重八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意，“你是什么东西？！”
“刀是死的。”林默缓缓站起身，声音同样嘶哑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光扫过棚内惊恐的伤兵，“能救人的，就是好刀。”他刀尖微微指向地上那个依旧在疯狂挣扎、惨嚎的烫伤汉子。
朱重八顺着他的刀尖瞥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伤者，眼中的凶戾火焰微微一滞，随即被更深的暴怒取代！“救人？拿着鞑子的刀救人？！笑话！老子先宰了你这元狗探子！”他不再废话，低吼一声，身体再次前冲！木矛如同出洞的毒龙，带着更加凌厉的风声，首刺林默咽喉！招式简单，却带着一股搏命的凶悍和同归于尽的狠劲！
林默眼神一凛！不退反进！手中腰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是格挡，而是贴着刺来的矛杆逆流而上！刀锋摩擦着粗糙的木杆，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火星迸溅！目标首削朱重八握矛的手指！
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朱重八脸色微变！对方刀法刁钻狠辣，完全是以伤换命的打法！他手腕急转，矛杆猛地一绞！试图荡开那如附骨之蛆般的刀锋！
“锵！锵！锵！”
刀矛瞬间交击数次！金铁碰撞声如同爆豆！火星在昏暗的棚内不断炸开！两道身影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恶兽，在狭窄的空间里辗转腾挪！每一次碰撞都带着沉闷的巨响和致命的杀机！破碎的草席、污秽的泥雪被他们踩踏、踢飞！惊得周围的伤兵连滚带爬地向角落缩去！
林默的刀法凌厉迅捷，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简洁高效的搏杀技巧，专攻关节要害！朱重八的矛法则是大开大合，带着一股源自底层挣扎的、悍不畏死的蛮力与凶狠！一个如同淬火的精钢匕首，一个如同沉重的开山巨斧！冰与火的碰撞，在这片死亡之地爆发出最原始、最残酷的火花！
“砰！”朱重八一个势大力沉的横扫！林默矮身躲过，矛尖擦着头皮掠过！他顺势一个翻滚，刀锋闪电般削向朱重八的脚踝！
朱重八猛地跳起！木矛如同毒蛇般向下扎刺！
林默刀锋回转，精准地格开矛尖！火星迸溅！
两人都打出了真火！招招致命！林默后背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崩裂，鲜血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朱重八手臂也被林默刁钻的刀锋划开了几道血口，火辣辣地痛！但两人眼中只有对方！只有杀死对方的疯狂执念！
棚内如同刮起了一阵血腥的旋风！伤兵们惊恐的尖叫、那烫伤汉子越来越微弱的惨嚎、风雪在棚外的呜咽…都成了这场生死搏杀的背景音！
就在两人再次硬撼一记，各自震退一步，喘息着死死盯住对方，准备发动下一轮更致命攻击的瞬间！
“够了！”
一个低沉、浑厚、如同闷雷滚过冻土的声音，陡然在棚口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压下了棚内所有的喧嚣！
汤和！
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掀开的草帘处，玄色的大氅上落满了雪花，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棚内的一片狼藉，扫过地上惨嚎的伤者和那具盖着破席的尸体，最后，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持刀对峙、浑身浴血的林默和朱重八身上！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碾压下来！棚内瞬间死寂！连风雪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朱重八握矛的手猛地一颤！眼中那疯狂的凶戾如同被冰水浇灌，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缓缓垂下矛尖，但身体依旧紧绷，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林默手中的腰刀也微微下垂，刀尖斜指地面，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警惕地盯着朱重八，也警惕着门口的汤和。背上的伤口在寒冷的空气中传来阵阵刺痛。
汤和的目光在林默腰间的蒙古弯刀上停留了一瞬，又在朱重八紧握的木矛上扫过。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步一步，踏着泥泞和污秽，走到两人中间。每一步落下，都如同重鼓敲在人心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奄奄一息的烫伤汉子，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然后，目光转向那个断腿的老兵，老兵腿上的脓血正透过包扎的破布不断渗出，散发着恶臭。
“为了把刀？”汤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和失望，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朱重八，“还是为了证明你够狠？”
朱重八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嘴唇紧抿，没有回答。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翻涌着冰冷的倔强和不甘。
汤和的目光又转向林默，落在他后背渗血的伤口上，眼神复杂：“你的刀，救了几个人？”
林默沉默。握刀的手微微收紧。
汤和不再看他们。他走到那个断腿的老兵身边，蹲下身。无视那刺鼻的恶臭，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揭开那被脓血浸透的包扎布。老兵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伤口暴露出来，流脓，边缘发黑，深可见骨，坏死的组织散发着甜腻的死亡气息。
汤和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棚内惊恐的众人，最后落在张顺和李墩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斩钉截铁：
“去！抬一口大锅来！架火！烧水！要滚开的水！”
“再去找！干净的布！越多越好！”
“还有！去库房！告诉赵均用！就说我汤和说的！立刻！马上！把最好的金疮药！有多少！拿多少过来！少一钱！老子拆了他库房的门板！”
“快！！！”
汤和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死寂的棚内回荡！带着一种久经沙场、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张顺和李墩被吼得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http://qutxt.com/book/R1T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qutxt.com。趣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qu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