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泛起涟漪，浮现一张浮肿的女子的脸庞，她的嘴唇被红线缝着，只能从喉间发出“嗬嗬”的气音。
“谢芸娘？”仇无涯指尖轻叩镜面，“谁缝了你的嘴？”
女鬼突然剧烈挣扎，缝嘴的红线根根崩断，黑血涌出的瞬间，镜中景象骤变——
穿嫁衣的少女被按在妆台前，身后站着个梳丫鬟髻的圆脸姑娘，正将金簪狠狠刺入新娘的太阳穴。
鲜血溅在铜镜上，那丫鬟突然转头，对着镜外露出诡异的微笑。
“海棠......”柳青蝉倒吸冷气，“她是陪嫁丫鬟？”
幻象再变，暴雨夜的山路上，丫鬟抱着染血的嫁衣狂奔，身后追着柳家仆役的火把。
她失足跌下山崖的刹那，将嫁衣死死缠在崖畔的海棠树上。
铜镜“咔”地裂开一道缝，女鬼的影像开始模糊，她拼命指向井底，溃烂的唇间挤出几个字：“......簪......镇......”
井水突然变成血红色，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浮上来。
先是一缕头发，然后是泡胀的嫁衣，最后是张被井水泡烂的脸——正是幻象中那个丫鬟。
“小心！”仇无涯一把推开柳青蝉，井中女尸的双眼猛地睁开，井水如同活物般漫过井沿，在地面组成血字：
【七情己聚， 花时将开】
女尸突然下沉，水面恢复平静。
铜镜彻底碎裂，只剩一块残片上映着半朵海棠。
仇无涯拾起碎片时，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
“癸未年腊月 柳氏秘制锁魂丹”
柳青蝉手中的绣囊突然自燃，烧尽的灰烬里露出半张药方，她盯着熟悉的字迹，声音发颤：“这是我祖父的笔迹......”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井台上，那些血字开始蒸发，散发出浓烈的腐臭。
仇无涯望向城外乱葬岗的方向，左眼的灰翳微微收缩——
远处的山峦轮廓，正像极了一具仰卧的女尸。
暮色如血，西市街角的算命摊前，白无常正用长指甲划拉着青石板，石板上刻着的卦象渗出水珠，在夕阳下红得刺眼。
“血月当空，百鬼夜行。”他忽然抬头，冲着阴影里的仇无涯咧嘴一笑，“仇公子，你的小药娘呢？”
仇无涯的剑尖抵上他咽喉：“你早知道柳家参与过冥婚。”
白无常的喉结在剑锋上滚动，竟发出咯咯笑声：“岂止参与......”
他袖中滑出卷竹简，“柳老太爷亲手调的锁魂丹，可是用新娘子心头血做的药引。”
竹简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生辰八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朵海棠，有的含苞，有的盛开，唯独最后一个名字后的海棠己经结果——那是柳青蝉。
仇无涯的剑锋划破白无常皮肤，渗出的却是黑水：“你们把她当药引养大？”
“非也非也。”白无常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个腐烂的海棠烙印，“我们都是药渣，唯有她......”
话未说完，他七窍突然涌出藤蔓，整个人像破麻袋般下去。
仇无涯斩断藤蔓时，白无常己经气绝，他手心攥着片碎瓷，上面沾着新鲜的血迹──不是他的。
城东方向突然升起红光，仇无涯跃上屋顶，看见柳青蝉暂住的医馆正被血色雾气笼罩。
雾气中隐约可见巨大的海棠树影，枝头挂着人形的果实。
左眼突然剧痛，灰翳如活物般扩散。
仇无涯踉跄了一下，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了血纱。，他摸到腰间那半块铜镜碎片，镜面不知何时映出了柳青蝉的身影——
她被红绸缠成茧状，悬在海棠树下，树干上裂开张人脸，正贴在她心口嗅闻。
“药香成了......”人脸发出满足的叹息，声音竟与白无常一模一样。
铜镜突然发烫，烫得仇无涯掌心皮肉焦糊。
他死死攥着镜子冲向医馆，身后白无常的尸体正迅速干瘪，皮肤下钻出无数带刺的嫩芽，在暮色中开出血红的海棠花。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更，仇无涯就掀开了鬼市入口的破草帘。
腐臭的阴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窃窃私语声，狭窄的巷道两侧摆满摊位，却没有一个摊主有影子。
“新死的魂儿？”一个缺了半边脑袋的老妪拦住他，黑洞洞的眼窝里爬出蜈蚣，“买路钱。”
仇无涯弹出一枚浸过血的铜钱，老妪接住的瞬间，钱币在她掌心燃起幽绿的鬼火。
“哟，活人的血。”她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黑牙，“往里走，棺材铺子今日开张。”
巷道越走越窄，最后只能侧身通过，两侧的“货物”渐渐变得诡异——泡在血坛里的眼珠、会哭笑的木偶、写满人皮的账本。
仇无涯的左眼突然刺痛，灰翳中映出无数双从墙壁里伸出的手。
棺材铺门前挂着白灯笼，灯罩竟是用人皮绷的，柜台后坐着个戴孝的少女，正用骨针缝制一件嫁衣。
“锁魂钉三枚，阳寿抵。”少女头也不抬，“或者......”
她突然扯开衣领，心口处有个正在渗血的针眼，“用你的心头血换。”
仇无涯的铜钱剑横在她颈间：“二十年前柳家的买卖，你知道多少？”
少女的针线篓突然打翻，滚出几颗干瘪的莲子，每颗莲子上都刻着字，拼起来正是“药女当归”。
“海棠夫人等这天很久了。”少女的嘴角裂到耳根，声音却变成苍老的男声，“当年那场冥婚，柳家献祭的可不止七个新娘......”
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仇无涯抬头，看见柳青蝉的虚影从屋檐飘过，脚踝上缠着红线。
少女趁机化作纸人飘走，柜台下露出个暗格，里面整齐码着七个青瓷骨灰坛。
最末那个坛子突然自行晃动，封口的红布被顶开条缝，仇无涯用剑尖挑开，坛里没有骨灰，只有一截婴孩的脐带，上面系着块褪色的绣片——正是柳青蝉药箱里那块。
巷道深处突然响起锁链拖地声。
仇无涯踹开后窗翻出去，落脚处却是一块软绵绵的东西——白无常的尸体正躺在污水沟里，心口的海棠烙印开得正艳，花蕊间托着枚带血的银针。
针尾刻着极小的“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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