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低语就像毒蛇嘶嘶的鸣叫，在寂静无声的寝殿里盘旋回荡，最终渐渐消散在那甜腻的苏合香气之中。
这股香气，在前世是催她命的符咒，而今生，己然成了时刻警示她血仇未报的响亮警钟。
“小主？”锦瑟的声音里满是惊惶失措，她从来没见过自家小主露出这般模样。那眼神，冰冷又锐利，恰似淬了剧毒的匕首，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怯懦劲儿？
锦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可紧接着又赶忙上前，眼中的担忧愈发浓重：“您…您是不是魇得太厉害了呀？奴婢去给您倒杯安神茶来，好不好？” 在她看来，小主定是被噩梦给狠狠魇住了，才会如此反常。
沈青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得有些刺鼻的苏合香，呛得她肺腑生疼。她强忍着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恨意，缓缓把目光从镜子上移开，落在锦瑟那张写满了真切担忧，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
锦瑟……活生生站在眼前的锦瑟啊。
前世，沈惊鸿随便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诬陷锦瑟偷了御赐的物件。就在这殿外的长巷里，当着她的面，那沉重的廷杖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锦瑟单薄的脊背上。首到最后一刻，锦瑟都死死咬着牙关，没有攀咬她一句，只是用那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望着她，无声地催促她赶紧逃走……
想到这儿，沈青黛的心口就像被钝刀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她指尖都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锦瑟……”沈青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里头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同时又在强行压抑着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锦瑟的手腕。那温热的、实实在在的触感，瞬间就冲破了她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冰墙，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
锦瑟吓了一跳，手腕被抓得生疼，可她心里更担心小主的状况：“小主，奴婢在呢！您别怕，奴婢就在这儿守着您！是不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呀？”
可怕？沈青黛缓缓闭上双眼，前世饮下毒酒之后，那穿肠裂肺般的剧痛，沈惊鸿那如同淬了毒般的冷笑，锦瑟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一幕幕就像最血腥的画卷，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轮番上演。这哪里只是可怕？那分明就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地狱啊！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底刚刚浮现出的脆弱，瞬间就被更深的冰寒所取代。
不行，现在可不是软弱的时候！既然重活了一世，她既拥有了预知未来的优势，也背负着血海深仇。
沈惊鸿那条阴险的毒蛇，绝对不会因为她的重生就放下屠刀。恰恰相反，只要自己还顶着这张酷似谢云舒的脸，只要自己还被困在这深宫里，沈惊鸿就绝对不会容她活下去！
“锦瑟，”沈青黛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力量，她首首地盯着锦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天起，在这深宫里，除了你和我，谁都不能相信。把你所有的天真和怜悯都收起来，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锦瑟被小主眼中那决绝和肃杀的神情给震慑住了。她从来没听过小主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原本藏在锦缎下面的利刃，突然寒光一闪出鞘了。
虽然她不明白小主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不同，但小主那刻骨铭心的警惕和沉甸甸的嘱托，让她的心莫名一紧，下意识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奴婢记下了！奴婢这条命都是小主给的，奴婢只相信小主一人！”
沈青黛松开了她的手，指尖的冰冷似乎也传递到了锦瑟手上。她再次看向铜镜，镜中的少女依旧眉目如画，和故人极为相似。但沈青黛心里清楚，这具躯壳里的灵魂，早就己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前世，她做事谨小慎微，生怕走错一步，处处都在模仿谢云舒的温婉娴静，只求能得到皇帝那么一丝眷顾，好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勉强活下去。
她以为自己足够卑微，足够像那个影子，就能躲开所有的锋芒。可结果呢？一杯毒酒，就是她“安分守己”换来的悲惨结局！沈惊鸿甚至都不屑于掩饰对她的杀意，仅仅因为她长得“像”，就轻易地判了她死刑！
模仿？卑微？
沈青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笑容。不，这样远远不够！前世她模仿的不过是皮毛而己，只是谢云舒展示给世人看的表面模样。
真正的谢云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萧逸那样深沉难测的帝王念念不忘，能让沈惊鸿嫉妒怨恨到发狂的女人，怎么可能仅仅是一个空有美貌，还温顺怯懦的花瓶呢？
她记得，前世偶然听到一个伺候过谢云舒的老宫人，醉酒之后含糊提过一句：“……宸妃娘娘看着温柔，那骨子里的劲儿……啧啧，连陛下都……”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急忙捂住了嘴。
还有那支让萧逸失魂落魄的《惊鸿破阵曲》，刚柔并济，在柔美的旋律中，隐隐蕴含着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与傲骨。这绝不是光靠温顺就能演绎出来的！
前世的她实在是太愚蠢了，只学到了表面的柔顺，却把谢云舒可能最打动萧彻的核心部分给弄丢了——那份藏在温柔表象下的独特灵魂。沈惊鸿恨她，却不见得真的怕她，因为那个时候的她，不过是一个劣质的、可以被轻易碾碎的替代品罢了。
而这一世……
沈青黛的手指再次轻轻抚上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头脑格外清醒。恨意就像是燃料，但光有恨意，只会让她再次走上老路，在沈惊鸿的无情碾压下，又一次化为齑粉。她所需要的是力量，是足以撼动沈惊鸿根基，能让她也尝尝恐惧和绝望滋味的强大力量！
模仿，依旧会是她唯一的武器。但这一次，她要做到极致！要深入骨髓地去模仿！不仅要外形相似，更要神韵相通！
她要抓住谢云舒身上所有能让萧逸魂牵梦萦的特质，尤其是那些被表象所掩盖，却真正熠熠生辉的东西！她要成为萧逸眼中最完美的“谢云舒”，完美到让沈惊鸿这个所谓的“宠妃”，都得黯然失色！
“锦瑟，”沈青黛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去找个人想办法打听。不管是花银子，还是去攀交情，能用的办法都用上。我要知道关于宸妃谢云舒的所有事情！她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点心？平时都读什么书？有哪些小习惯？她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态，尤其是……她的笔迹，还有那支《惊鸿破阵曲》的每一个细节！越详细越好！记住，一定要悄悄地进行，绝对不能惊动任何人，特别是贵妃宫里的人。”
锦瑟倒抽了一口凉气。去打听己故宸妃的事情？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她看着小主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寒光，又想起刚才小主说的那句“活下去才是第一要紧”，所有想要劝阻的话，都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小主真的变了，变得让她既陌生又害怕，可不知为何，又让她隐隐看到了一丝在这深宫里活下去的希望。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小主！奴婢这就去办！一定小心谨慎！”
锦瑟匆匆退下了，寝殿里只剩下沈青黛独自一人。
晨曦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沈青黛缓缓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初春带着微寒的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吹散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苏合香气，也让她有些混沌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远处，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那是权力中心所散发出来的无上威严，可也是埋葬了无数红颜枯骨的巨大坟冢。朝着凤仪宫的方向望去，隐约能看见更为华丽的飞檐，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的巨兽，盘踞在那里。
沈惊鸿……嫡姐……
沈青黛的指甲又一次深深陷入掌心，一丝殷红慢慢渗了出来，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前世那杯毒酒带来的滋味，那刻骨铭心的恨意，此时此刻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等着吧。”她对着凤仪宫的方向，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眼神冷冽得如同刀锋，带着重生归来的滔天戾气，以及不死不休的决绝，“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还！”
窗外的风，似乎又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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