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与暗涌
岭南的六月，阳光像融化的金属液，泼洒在广州火车站广场的每一寸水泥地上。空气里浮动着汗水、廉价香水、方便面调料和柴油尾气混合的复杂气味，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下午三点，正是南下务工人员返程与短途旅客交织的高峰，检票口的电子屏闪烁着刺眼的绿光，喇叭里循环播放着车次延误的通知，焦躁的人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
“强哥，那边又来了拨东北的，瞅着架势不对劲。”
说话的是个精瘦的年轻人，外号“猴子”，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手指紧张地抠着裤兜里的对讲机。他身前的阴影里，靠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迷彩T恤裹着壮实的肩膀，左眉骨上方有道浅疤，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正是在火车站盘踞多年的广州帮头目——强哥。
强哥没动，只是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指间的香烟燃到了过滤嘴，烫得他手指一颤，才随手将烟蒂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沿上。他盯着广场东侧那片聚集的人群，七八个体格高大的汉子，穿着花衬衫或跨栏背心，袖口卷得老高，露出或粗或细的胳膊，正围着几个拉着蛇皮袋的旅客大声嚷嚷。
“妈的，这帮东北佬，上个月刚在流花站吃了亏，还敢到老子地盘上来抢食？”旁边另一个寸头汉子“阿虎”啐了口唾沫，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藏着钢管还是别的什么。
广州帮和东北帮的梁子，早在几年前就结下了。都是靠在车站周边拉客、介绍住宿、甚至倒卖点车票为生，地盘就那么大，利益冲突自然少不了。起初只是推搡辱骂，后来发展到持械斗殴，再到最近，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声，说两边都弄到了“硬货”——真家伙。
强哥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不高，但气场很足，往那一站，周围几个正在招揽生意的小弟立刻围了上来，眼神里带着半是敬畏半是兴奋的光。“都他妈给我稳住，”强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猴子，你带两个人去西边出口盯着，别让他们把人全拉走了。阿虎，跟我过去看看，记住了，没我命令，谁也不许先动手。”
他刚迈开步子，广场中央的喷泉池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农民工模样的人围在一起，中间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手里捏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纸钞，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哎哎，看看这票子！正宗的军用粮票、布票，全国通用，现在部队里搞改革，偷偷流出来的，便宜处理了！”鸭舌帽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川口音，手里的纸钞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军用”的字样，图案倒是做得挺像那么回事，只是纸张质感粗糙，油墨颜色也有些失真。
一个皮肤黝黑的农民工凑上前，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几张十块钱，犹豫着问：“大哥，这……这真能用？俺老家那边买东西能使不？”
“咋不能用！”鸭舌帽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立刻接过话头，脸上有道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青白——正是西川帮的头目，刀疤李。“兄弟，你可瞅准了，这可是硬通货！比人民币都好使，到哪都有人认。你看这水印，这编号，假得了吗？”他拿起一张粮票，对着光晃了晃，其实根本没有水印，只是他动作做得煞有介事。
周围几个农民工被说得有些动心，纷纷掏出零钱来。刀疤李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几个小弟立刻围上去，手脚麻利地收钱、递“票子”，整个过程快得像变魔术。那个皮肤黝黑的农民工刚把手里的五十块递出去，换来了一小叠“军票”，脸上还带着占了便宜的傻笑，突然被旁边一个穿铁路制服的老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小伙子，你傻啊！这是假的！”老人声音嘶哑，急得首跺脚，“我以前在部队待过，真军票不是这样的，这颜色、这纸质，一看就是糊弄人的！”
鸭舌帽男人脸色一变，骂了句“多管闲事”，伸手就想推开老人。刀疤李却拦住了他，脸上挤出一丝假笑：“老爷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我们这是正经东西，你别坏了我们的生意。”
“放屁！”老人气得发抖，“真军票的票面编号是凸版印刷，摸上去有手感，你们这上面的字都是平的！还有这印章，颜色也不对……”
他话没说完，刀疤李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小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老人的胳膊，连推带搡地往人群外带。“走走走，别在这儿捣乱！”
“抢人啦！骗子！”老人大声呼喊，可周围人声嘈杂，很快就被淹没了。那个换了“军票”的农民工这才反应过来，拿着那叠废纸追上去，嘴里喊着“还我钱！”
刀疤李眼看事情要闹大，朝手下使了个狠眼色。几个小弟立刻散开，有的继续盯着没反应过来的旅客，有的则挡住追上来的农民工，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http://qutxt.com/book/R9SR.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qutxt.com。趣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qu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