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腔里有什么突然苏醒,尖锐地刺了一下。后背渗出细汗,喉咙发干,耳边的声音远了。
我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牙齿紧紧咬住了失去血色的下唇。
手指不受控制地想按向那片灼烫的源头,但沉重的无力感让它们只在被单上抽搐般地抓挠了几下。
痛楚稍减,冰冷的气息却又贴覆上来。
是一根带着锋利弧度的指甲,涂着精致却毫无温度的蔻丹,轻轻滑过我的头顶,最后停留在我的额角。
那触碰凉得像寒冬的玻璃窗。视野下方,一抹极浓重的翠绿闪入眼底。
周漪云指间那枚硕大的翡翠戒指,是凝结的、毫无生机的死水,映着病房里冷漠的灯光。
指尖的冰凉仿佛还残留在我肌肤上,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玩物般的寒气。
她那特有的,矜贵而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细微的毒针,缓慢渗进我记忆的缝隙里,在脑海中嗡鸣回响:“郁棠,你就是个工具……”
“……替我儿子吸收黑暗的影子。”每个字都带着审判的砝码,沉沉压下,清晰得让人骨髓发寒。
周漪云精致刻薄的嘴角还在一张一合,那张红唇的弧度突然变得不自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开,嘴角越裂越大,几乎要延伸到耳根,可她的表情,仍是优雅的。
喉间溢出一声呜咽,牙齿陷进苍白的唇。
我不是“女儿”,从来都不是。
我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容器,用来承接那个病态阴郁的儿子所散不去的毒雾,让他的天地少一点点阴霾。
我是他吸饱了阴霾就要被丢弃的烂棉花。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恶心感从胃底翻腾上来,狠狠顶在喉咙口,带着酸腐的铁锈味。
我猛地弓起脊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深陷进鬓角的皮肉里。
不要听!滚开!
我的身体在被单下蜷缩成一团,如同回到母体的胚胎,企图以这样原始、卑微的姿态抵御西面八方涌来的蛆虫般的恶意。
可没有用。
捂住耳朵的指缝里,那声音顽固地钻了进来,扭曲变调,融进了更尖锐、更撕裂神经的声浪。
急救车那尖锐到绝望的警笛声毫无道理地混入,与另一种声音纠缠撕扯在一起——那是少年江逾白哮喘发作时,喉咙深处传来的恐怖的、仿佛要将胸腔生生撕裂的喘息声。
“嘶——嗬嗬……嘶——”每一次气流艰难挤过痉挛支气管的声响,都带着濒死的锈迹,与他成年后那种平稳、带着压迫感的冰冷呼吸截然不同,充满了病态的痛苦与孤独的挣扎。
噪音忽然裂开一道缝。
甜味渗了进来。
——是巧克力,包在向日葵糖纸里的那种。
可这里不该有甜味。
这里只有消毒水,和……
糖纸在哪?谁剥开的?
一粒巧克力,金灿灿的糖纸,正躺在我的掌心。
可我明明没有伸手。
也没有人给我糖。
但它在融化。黏稠的棕色,正顺着我的掌纹渗进皮肤里。
甜味突然遥远了,遥远得像童年福利院窗框下惨淡的阳光。
消逝的甜腻里,突然长出一截烟灰。
它在我舌头上烧出一个洞,雪松的味道从洞里,
倒灌进来——
我的牙齿开始发苦。
是他在看着我吗?
这复杂到可怖的气息像是炸开了一个新的、更深不可测的旋涡。
旋涡深处,浮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它的嘴唇贴上来时,我的血管里突然游进一条贪凉的蛇。
蛇鳞刮过的地方,泛起威士忌的淤青。
那个低沉、毫无温度、却又带着永恒执念的声音,如同诅咒般随之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牙齿刮过皮肉的微痒与刺痛,首接钻入神经末梢:
“我在地狱等你……”
“……记住,你逃不掉的。”
身体骤然绷紧,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如石,连蜷缩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干。
背叛!
这具躯体在最为深层的本能里彻底背叛了我!
“啊——!”一声破裂的、不完整的尖叫终于挣脱喉咙的束缚,嘶哑干涩。
恨意像冰冷黏稠的石油从喉咙里往外涌,带着黑色的窒息感,堵住了呼吸。
左手猛地扬起,五指紧握成拳,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砸向小腹!
逃不掉,那就打碎它。
这个流淌着周漪云血液的烙印!
这个罪恶的、扭曲的证明!
砸碎它!连同那片肮脏的记忆、那份深入骨髓的烙印和那个依附生长其中的、可憎的东西,一起捣烂!
拳头没有落下。
一只滚烫、带着微微磨砺感的手如同钢铁,瞬间牢牢握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强壮、稳定,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又带着一丝竭力抑制的战栗。
陆予安通红、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闯入我狂乱、破碎的视野。
那里面翻腾着剧痛,还有一股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绝望。
他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似乎在抵御着喉咙深处撕裂般的咆哮,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压抑的喘息。
他用力拉回我的手,不让我砸下去,另一只手臂紧紧环住我剧烈颤抖、试图蜷缩的肩背,把我那具不受控制地扭动、试图攻击自己小腹的冰凉身躯,死死扣进他滚烫的、因克制而微微痉挛的怀里。
“棠棠……棠棠别这样……”他的声音从紧贴着我耳际的胸膛传来,闷哑如同泣血的喟叹。
“……我求你……别伤你自己……”滚烫的液体,不属于我自己的液体,滴落在我头顶的发旋和冰凉的颈后皮肤上,灼烫得惊人。
这怀抱像烧红的烙铁。我徒劳地在他臂弯里扭动,如同被投入熔岩的虫子。
绝望的悲鸣堵在喉咙,一丝也泄不出来。
眼前的景象彻底碎裂、变形、旋转。
白色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扭曲溶解。
少年江逾白那张苍白阴郁的脸、成年江逾白暴戾的视线、周漪云指尖那抹冰冷的翠绿、向日葵糖纸上的油墨……无数的碎片像彩色玻璃爆裂后锐利的渣滓,高速旋转着刺入我大脑的每一个褶皱。
它们拥挤着,切割着,彼此毫不相容。
一会儿是少年琴房里孤独冰冷的背影,那咳嗽声撕扯心肺;立刻又被浴室瓷砖墙面冰冷的触感取代,背脊摩擦其上,生疼;耳边响起养母刻薄清晰的命令,下一秒就被颈侧那滚烫的啃噬和冰冷却又灼心的诅咒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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