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碎片尖声喊着“仇人”，另一个立刻用带着雪松烟草的气息在身体内部灼烧着反驳“归属”……没有逻辑，没有时间，只有一片混沌无序的光怪陆离。
心脏在胸腔深处疯狂捶打，每一次跳动都像沉重的铁锤砸在腐烂的木板上，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巨响。
耳鸣尖锐到刺穿意识，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黑色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而迅速地蔓延、吞噬。
那片混乱的、尖叫着的、彼此撕裂的记忆旋涡猛地向内坍缩，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奇点。
奇点炸开时抛出的，不是光，是冰冷的、无边的虚无的黑泥。
我的眼睛睁得极大，茫然地盯着虚空某处，在陆予安滚烫的怀抱里剧烈颤抖着。
身体还在痉挛，可意识……那片苦苦维持着脆弱堤坝的最后防线……
无声地溃决了。
......
时间变得没有意义。
视野里是流动的、模糊的色块。
车窗外被雨水洗过的城市灰蒙蒙，像褪色的老照片里晕开的墨点。
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单调沉闷，每一次颠簸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厚重的棉絮砸在耳膜上。
陆予安替我系安全带。
金属卡扣“咔哒”一声清脆的咬合，声音不大，却像针尖刺进我一片空寂的神经末梢。
我全身的肌肉毫无征兆地绷紧，颈后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短促气音，肩膀条件反射地猛地一缩，几乎撞到车门。
视线茫然地扫过他因靠近而放大的、写满担忧的脸，又飞快地垂下去，死死盯着膝盖上那点被消毒水漂白得毫无生气的布料褶皱。
他僵在那里，手指停在搭扣上，指尖有些发白。
车厢里有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周而复始的叹息。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那气息温软地拂过我的鬓角。“……到家了。”声音刻意放得极轻、极柔，如同捧着一件薄底的瓷。
门开了。
空气里漂浮着极其稀薄的、不属于医院的味道。
一种混合着新换的布艺沙发、干燥的空气、可能还有一点阳光残留的影子，以及……陆予安气息的味道。
这气息对我而言，是安全的屏障，却也是巨大的空洞屏障之外难以触摸的异世界。
脚下踩实了地面，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踏实，像是踩在松软冰冷的灰烬上，每一步都虚浮得没有触感。
陆予安一首紧紧握着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烙着我的皮肤。
我不敢挣脱，那点烫似乎成了维系我不至于彻底飘散的唯一锚点。
他牵着我，像牵着一个会随风飘走的、巨大的人形风筝。
动作极其缓慢地走过玄关，绕过客厅里的沙发。
他的视线如影随形，粘附在我空洞失焦的侧脸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每一次细微反应，似乎在判断我是否会撞上什么东西，或者……突然碎掉。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把温在灶上的粥盛进白瓷碗里，浅黄色的米粒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几点切得细碎的青菜点缀其上。
碗沿也是温的。勺子碰着碗沿，发出叮一声轻微的脆响，我握着勺柄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颤，几粒米溅落在我手背上。
那一点点温热黏腻的触感，像微小的虫子爬过，带来一阵莫名的恐慌。
陆予安立刻放下自己的勺子，递过来一张柔软的面巾纸。
“烫？”他问，声音绷紧了。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手背上那点米粒上，然后迟缓地、僵硬地，用纸把它们一点点擦去。
动作机械，仿佛在处理一个与己无关的程序。
碗里的粥升腾起一丝微弱的热气，氤氲在死水般的空气里，却一丝也吹不进我的喉咙。
唾液变成粗粝的沙，滚过食道时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腹部那片冰随着吞咽起伏，像块沉在胃里的黑铁，把每一次呼吸都坠成痛楚。
我吃得很少，很慢。勺子偶尔会停在半空，目光穿透墙壁，望向某个虚空的黑点。
那些碎片又在安静地蠢动。
不再是惊涛骇浪般的侵袭，而是如同水中墨一样无声晕开，污染着仅存的一点白。
少年江逾白在阴暗角落里急促的喘息声，似乎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微弱地回响了一下，但瞬间就被眼前粥碗升腾的白气模糊了轮廓。
陆予安不再出声打扰，他只是沉默地、极其耐心地守在一旁。
他的那碗粥早就凉透了，表面结了一层凝脂。
时间在咀嚼声和勺子偶尔碰壁的轻响里一分一秒粘稠地爬过，沉重得如同凝固的蜡油。
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去，浓重的夜色被城市边缘零星的灯光切割。
“……要不要喝点水？”他试探着问，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突兀。
我没有回头，身体却几不可察地绷了一下。
眼睛依旧对着被雨水打湿的、映着模糊光斑的窗户玻璃。
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缓慢滑落，留下一道清晰的、混浊的痕迹。
陆予安等了片刻，最终还是自己起身，走到厨房里，水流哗哗响了一阵。
他倒了半杯温开水，走过来，轻轻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玻璃杯底触碰玻璃茶几桌面，轻微的一声“哒”。
这微小到可以忽略的声音，如同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我混沌的意识深潭。
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后背撞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心跳毫无规律地狂撞了几下肋骨，带来短暂的窒息感。
我的头急转过来寻找声源，目光撞上那杯水，水光在灯光下晃了一下，涟漪散开。
然后，我看到了陆予安。
他就站在那里，端着杯子，手臂还保持着放下的姿势。
他脸上的神情凝固了，那是一种深刻的、被冰封住的痛苦。
眼底翻涌的东西太多太沉，几乎满溢出来：震惊于我这剧烈的反应，然后是一种混合着心疼、自责和无能为力的疲惫。
灯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照出额角隐隐抽动的青筋和下颚咬紧的痕迹。
他似乎在用尽全力控制着什么，那杯水在他僵在半空的手指间微微颤抖。
空气凝滞得让人无法呼吸。
时间胶着在这一刻，只有窗外的雨声细密地织着背景。
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内部岩流在痛苦地奔突，灼热的气息压抑在皮肤之下。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拷问。
我望着他。嘴唇微微张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胸腔里是一片荒芜的死寂，如同月球表面冰冷的陨石坑。
我知道他的痛苦，我看到了那痛苦如何因为他那无微不至的呵护在我身上投下的微小阴影而被骤然放大。
(http://qutxt.com/book/RC8B.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qutxt.com。趣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qu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