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陆砚清把药片和水杯推过去：“药。”
江峥垂着眼，拿起药片，放进嘴里，端起水杯，一仰而尽。
放下水杯，他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嗯。”声音几乎淹没在杯底接触桌面的轻响里。
陆砚清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这是江峥的回应。
他有些后怕，后怕自己当时的话引江峥走上一条不归路。
江峥放在餐桌上许久未碰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嗡嗡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林泽”的名字。
江峥看着那闪烁的名字和震动的手机，眼神空洞，没有伸手的意图。
他看见林泽就能联想到林熙，他有些抗拒。
震动持续了很久，停了。
没过几秒，又再次亮起，这次是“程望舒”。
客厅里，陆砚清的手机也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蹙起，走到落地窗前才接通，声音压得很低：“……嗯。刚出院……状态？还是跟在医院一样……不行。”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陆砚清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地平线上。
电话那头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最终，他有些不耐地捏了捏眉心，“下午吧，过来看他。”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
陆砚清去开门，门外站着林泽和程望舒，没有出现那个身影。
林泽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水果篮，包装得花里胡哨，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有些僵硬。
程望舒则抱着一小束淡雅的白色雏菊，眼圈微微泛红，看着陆砚清，声音很轻：“砚清哥，你说他要是真走不出来可怎么办啊？”
陆砚清侧身让开，面无表情：“尽力而为吧。”
林泽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来，把水果篮“咚”一声放在昂贵的茶几上，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峥哥！你看，兄弟给你带了顶好的水果！补补！这鬼地方真够高的哈，风景不错！”
他试图活跃气氛，目光飞快地扫过坐在沙发角落、穿着宽大T恤脸色依旧苍白的江峥，又立刻移开，落在墙上的一幅抽象画上，好像那画多么引人入胜。
程望舒没理会林泽的咋呼。
她走到江峥面前，把雏菊轻轻放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声音温柔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江峥……感觉好点了吗？”
她看着江峥缠着纱布的手腕，眼圈更红了，强忍着没掉泪，“大家……都很想你。我妈还有周姨，天天念叨。林熙她……眼睛都快哭瞎了，后悔死了……”
江峥垂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首到程望舒提到“奶奶”
“……奶奶她，”程望舒的声音更低了些，“瘦了好多，天天坐在你房门口，也不说话，就呆呆地看着……看着西耳房的门。我妈劝她吃饭，她也只吃一点点……”
江峥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林泽立刻捕捉到这丝变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赶紧凑过来，一屁股坐在江峥旁边的地毯上，仰着头，努力挤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就是！峥哥，你赶紧好起来！等你好了，咱们还去老地方撸串！喝……呃……”
他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猛地刹住，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讪讪地转移话题，“咳，那个，学校没啥大事！王强那孙子最近老实得很，夹着尾巴做人，看见我都绕道走！怂包！”
他试图描绘一派风平浪静。
程望舒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江峥依旧低垂的侧脸，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忧虑：“江峥……学校里……有些不好的话……”
“……有人在传，”程望舒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斟酌着，“说你……那晚……不是意外摔倒弄伤的手腕……”她没敢首接说出那个词，声音低了下去，“传得……有点难听。”
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泽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你说这些干嘛。”他紧张地看向江峥。
靠在玄关的陆砚清，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程望舒咬了咬唇，还想说什么，却被林泽一把拉住胳膊。
“好了，该走了该走了。”林泽忙不迭地站起来，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刻意的、没心没肺的笑，“峥哥你好好养着！我们改天再来看你！想吃什么给我发信息！随叫随到！”他一边说，一边拉着程望舒往门口退。
程望舒被拉着走，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江峥一眼，只看到陆砚清宽阔的肩背。
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客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陆砚清转过身，看着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姿势的江峥。
他紧握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
陆砚清沉默了几秒，走到吧台倒了一杯温水，又从药瓶里倒出两粒药片。
他走到江峥面前，把水和药递过去，“吃药。”
江峥没有动。
陆砚清也不催，就那么举着杯子和药片，站在他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光线渐渐变成温暖的橘黄。
终于，江峥极其缓慢地、像生了锈的机器般，抬起了没受伤的那只手。
他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掠过陆砚清温热的手背，捏住了那两粒小小的白色药片。
然后，接过水杯。
仰头，吞咽。
喉结滚动，无声无息。
夜晚，陆砚清睡眠较浅，一点异常的声响就能将他从混沌中拽出。
江峥的房间发出动静，陆砚清瞬间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步就跨到江峥卧室门口，猛地推开门。
借着窗外的微光，他看到江峥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动作慌乱，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摆脱什么。
被子被踢到了脚下，宽大的T恤后背被冷汗洇湿一片。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单薄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里筛糠似的发抖。
那双总是空洞或茫然的眼里，此刻盛满了未散的惊骇。
“江峥？”陆砚清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试探着叫了一声。
江峥像是被这声音惊到，猛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涣散地落在陆砚清身上，没有聚焦，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恐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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