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虫皇圣体
冰冷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尽，杂役弟子居住的下院己是一片压抑的死寂。每一双麻木的眼睛深处，都燃烧着对今天即将到来的季度大测那点微渺的渴求，又被巨大的现实恐惧死死摁住。林宇穿行在破旧房舍的缝隙里，劣质青布弟子服摩擦着粗粝的石墙，发出沙沙的响声。投向他的目光是复杂的混合物——有对“废柴”根深蒂固的轻蔑，也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哀。
破旧石屋内，李叔佝偻着背，正用一柄缺了口的柴刀费力地削着一截发霉的葛根。看到林宇进来，他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焦虑：“小宇，没…没找到藏经阁管事？那‘祛瘴丹’…那药是压不住内伤的…”他声音干涩，带着绝望的腔调。昨天替林宇去赊药，显然碰了一鼻子灰。
林宇沉默地摇头。昨天藏经阁的羞辱和王林那张刻薄的脸，此刻在他脑海中异常清晰，带来一种冰水浸透般的清醒，将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浇灭。
就在这时，门板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王林抱着双臂，斜倚在门框上，青袍整洁得不染尘埃，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带着讥诮笑容的外门弟子。他的目光先在李叔那只拿着葛根的枯手上停留了一瞬，毫不掩饰其中的嘲弄，最终定格在林宇苍白的脸上。
“废柴林，倒是躲得清静。”王林的声音尖利刺耳，“灵根测不了，杂役的份例总不能白领吧？药谷的‘紫蕴花’这个月供奉长老的份额差点意思。你，”他抬手指向林宇，如同指派一件工具，“还有力气喘气的话，日落前，采满这个药篓子送回来。办不到……哼！”
一个沾着新鲜泥土痕迹的空藤编药篓被丢在林宇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对他命运的宣判。
李叔猛地抬起头，老眼充血：“王师兄！那…那是‘黑风崖’！瘴气毒虫遍布，多少采药人折在里面！小宇他…他昨天才从石阶上摔下来啊！”
“那正好，”王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废物就该有和废物相配的结局。要么采回花，要么…就烂在崖下当花肥。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恶意地补充，“听说你昨天偷偷摸摸在藏经阁翻虫子书？那就更该去见识见识，看看你养出来的虫子有多威风！”
刺耳的笑声中，王林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绝望的李叔和脸色阴沉到极致的林宇。李叔焦急地抓着林宇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小宇，别去！不能去啊！咱…咱再去求管事，大不了…老头子去替你采！”
林宇轻轻而坚定地拨开了李叔的手。他弯腰，捡起了那个带着冰冷泥土气息的藤篓。
“李叔，帮个忙，”林宇的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视线落在墙角那堆杂物上，“替我去趟膳食处要些……剩下的骨头渣子，再要些沾油的布条，越多越好。”
李叔愕然：“骨头渣子？沾油的布条？你要这些……”
林宇的眼神异常专注：“要快。另外，如果…如果我今晚没回来……”
他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只是把那本藏得严严实实的残破《虫经》塞进了怀里。
黑风崖，名副其实。
山崖高耸入云，断口处如同被巨斧劈开，出灰黑色的狰狞岩体。常年弥漫着浓郁的、几乎凝成深紫色雾团的瘴气，带着一股腐败草木和腥甜混合的刺鼻气味。崖壁上几乎没有草木，只有一些顽强扭曲的枯藤和蕨类植物，附着在滑腻的苔藓上。
林宇用布条紧紧包裹了双手和小臂，将那些浸过油脂的骨渣粉末涂抹在的皮肤上，这是他综合记忆中有限野外知识和对《虫经》中零星驱虫记载理解的“驱虫散”。刺鼻的油腥味混合着腐骨味包裹着他，让他喉咙发痒。他攀着湿滑的枯藤，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粗粝的岩石棱角隔着薄薄的布条磨砺着手掌，带出丝丝缕缕的疼痛。
眼睛刺痛，被瘴气熏得泪流不止。越往下，瘴气越浓，光线越暗，西周死寂得可怕，只有崖壁深处隐约传来模糊不清的虫豸爬行与振翅的声音，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在黑暗中窥伺。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终于触碰到一片带着感的土壤。脚下一软，他跌落在一个狭窄的突出岩台上。顾不得喘息，他借着石壁反射的微光扫视。不远处的崖缝里，几簇奇异的紫色小花在浓郁的瘴气中若隐若现，花瓣剔透如同紫色琉璃，周围散落着一些残缺得无法辨认的小型兽骨。
“紫蕴花！”
林宇心中剧跳。他立刻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靴底踩在细碎的石砾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在这死寂中格外惊心动魄。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花茎的瞬间——
“嗡——！”
一片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骤然爆发！那片被紫蕴花光芒遮掩的阴影岩缝里，猛地涌出一团翻腾的“黑云”！成千上万只通体乌黑、尾部闪烁着幽绿萤光的拇指大毒蜂，如同骤然苏醒的地狱守卫，朝着林宇疯狂扑来！
紫蕴花的香气，就是它们的集结号！骨粉和油腥味在疯狂的蜂群前，脆如薄纸！
林宇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身体仅凭本能向后飞退！
迟了。
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刺入他毫无防护的脸颊！紧接着是手臂！后背！像无数根烧红的烙铁同时扎进血肉！视野瞬间被翻涌的毒血染成一片模糊的暗红！
天旋地转！
毒力猛烈爆发，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身体便己失去平衡，向后重重一仰——
脚下悬空！
意识如同退潮般飞快消散。身体急速下坠，冰冷的罡风撕裂着面颊。耳畔是尖锐的风啸，以及毒蜂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嗡鸣。
下方是无尽的深渊，浓稠如墨的瘴气翻滚着，散发着腐烂的气息。他仿佛坠入一个冰冷污秽的黄泉泥沼，身体被无形的粘稠力量层层包裹拖拽。刺入体内的蜂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血管急速蔓延，所过之处，肌肉麻痹，生命的热力被疯狂抽离。
意识沉沦前的一瞬，昨夜藏经阁《虫经》上那行神秘出现的金文，竟诡异地在他即将熄灭的思维里跳动起来，每一个字都在冰冷的死亡背景下燃烧出苍金色的光焰：
【万虫有魂，圣主方通】
这念头一闪而过的刹那，视野尽头，急速上掠的深渊崖壁黑暗深处，仿佛有一只微乎其微的、苍青色的古鼎虚影在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底处一闪而没！一种奇异的、非视非听的感知骤然穿透毒血的麻木和坠落的窒息感，清晰地链接上他濒死的意志——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冰冷、原始、带着一丝……臣服的悸动！源自那些蛰咬它的毒蜂！
濒死的错觉吗？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冰冷，粘稠。
林宇是被脸上爬行的滑腻触感和咽喉窒息的痛苦硬生生憋醒的。肺部火辣辣地剧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泥腥和腐败血肉的气息。
他没死？还是身处冥府？
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右手却按在一个坚硬又带着诡异柔韧的东西上。黏糊糊的汁液沾染了整个手掌。他勉强睁开被污血糊住的眼睛。
朦胧不清的视野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身上插着无数黑色蜂针的伤口，毒血早己结痂，伤口却散发出不正常的暗紫色。然后，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按在何处——是一具尸体。
一具足有磨盘大小，散发着浓郁腥气的虫子尸体！
这东西通体覆盖着黄褐色的坚硬甲壳，虽然残破不堪，却依旧带着令人心悸的坚固感，细密的纹理如同古木的年轮。尸体前端断裂的獠牙般口器狰狞地张开，残存着几点凝固成墨色的干涸血液。它那三对细长的、节肢状的后腿如同被巨力撕裂，无力地瘫在泥沼里。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残存的巨大前肢，形似带着弯钩的重型镰刀，粗壮的关节处透出一种仿佛淬炼过的金属质感，即使布满了干涸泥浆和秽物，依然隐隐流转着暗金色的光泽！
“金背妖螳？！”
林宇脑中瞬间闪过《虫经》上那幅模糊的图案！原来这凶虫真的存在？看这狰狞的大小和力量感，若非致命伤，恐怕一螳便可将自己斩成两段！
等等！致命伤？
林宇强忍呕吐欲和眩晕感，仔细看去。在妖螳相对柔韧的腹部甲壳上，赫然散布着几个对穿的、拳头大小的焦黑孔洞！边缘异常光滑整齐，仿佛被某种极度高温的能量瞬间熔穿！孔洞深处，甚至能看到干涸成渣的内脏组织被高温灼烤过的痕迹……这不是寻常兵刃或妖兽撕咬造成的伤害！
莫名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战。这绝非自然死亡！
是谁……或者什么东西杀死的它？那个一闪而过的古鼎虚影？
念头尚未消散，他体内那股沉寂的、源于蜂毒的冰寒力量，似乎受到妖螳尸体的巨大牵引，猛地、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
“唔！”
林宇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化为了亿万只活着的毒虫，它们在血管中疯狂奔突、啃噬、冲击！皮肤下的金色蛛网再次浮现，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活跃，如同有金色的熔岩在脉络中流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无尽嗜血和暴戾气息的冰冷意志，通过他按压在妖螳断肢伤口上的手掌，强行灌入他的灵魂深处！那不是思维，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冰冷原始的虫豸规则烙印！
【吞噬！】
【进化！】
【杀！杀！杀！】
暴戾的本能呐喊几乎要撕裂他的神志！强烈的干渴感瞬间淹没了他！身体疯狂地渴望着吞噬眼前的一切活物血肉！那金背妖螳的尸骸，此刻在他眼中不再狰狞，反而散发出一种让血脉躁动、让灵魂尖啸的极致诱惑！如同饥饿了千年的巨兽闻到了血食的芳香！
他的眼瞳不受控制地转为纯粹的金色，瞳孔深处竟分裂成无数细小的菱形复眼结构！金色的光芒瞬间覆盖了整个泥沼！黑暗中，无数沙沙的爬行声、细微的振翅声骤然响起，如同朝拜帝王的臣民！潜伏在污秽中的万千毒虫——尺蠖、毒蝎、盲蛛、腐甲虫、吸髓蝇……甚至之前蛰咬过他的那些黑色毒蜂——全都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拖拽着，违背了所有的生物本能，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战栗！
“嗬……”林宇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猛地低下头！
牙齿狠狠咬向手边一截断裂的、相对柔软的妖螳腹部附肢！粘稠、腥臭、带着剧毒虫血的暗黑色血肉被他硬生生撕扯下来！
如同吞下了一块灼热的、散发着强烈恶臭的生铁！恐怖的毒素瞬间在他口腔炸开！但这足以瞬间毒毙凡人数十次的妖螳毒血，在触及被金色脉络覆盖的喉管时，却被那流动的金芒疯狂吞噬、转化！一股灼热的力量洪流猛地冲进体内！
不是灵力！
是纯粹的、蛮横的、带着极致锋锐之意的能量！这股力量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杀戮渴望。它们粗暴地冲刷着林宇濒临崩溃的身体，强行修复着他摔落的损伤，更以惊人的速度融入他全身的肌肉骨骼之中！剧痛与强烈的力量感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于此同时，妖螳尸体最精华的前肢处，那两把暗金色的镰刃前肢，无声无息地化为两道实质般的、流动着金属光泽的虚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凶魂，“嗖”地没入了林宇的心口！
【虫魂·金背妖螳——收缚！】
【肢刃：铸金融铁！】
一股暴戾的、撕裂虚空的意念在他灵魂深处炸开！林宇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右手！他甚至没有握拳，仅是五指张开，对着旁边一块突兀冒出泥沼、足有半人高的坚硬青石猛地挥去！
嘶啦——！
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尖啸！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扭曲金光一闪而过！
噗！
那块坚硬的青石没有碎裂，没有爆炸，而是沿着一个绝对光滑平整的斜面，上半部分无声地滑落下来，砸在泥沼中，激起污浊的泥点。
切口平滑如镜，映出林宇那张被血迹污秽、金色复眼中充满冰冷震惊的脸庞！
空气凝滞。泥沼重归死寂，只有远处毒虫朝拜时细微的簌簌声。金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缓缓流动，最终汇聚在心口，形成一个小小的、如同凝固妖螳形态的金色印记。
力量。
林宇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上，残留着那一道一闪而过的锋锐金芒，冰冷刺骨，萦绕不散。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浓重的污秽瘴气，望向黑风崖高不可攀的顶端，眼神如同淬炼过的妖螳刃口。
崖顶之上，王林那张充满恶意的脸孔仿佛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嘴角扯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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