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挤！都往前挤！踩！往死里踩！我看见…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挤倒了…一下子…就没了…没了啊！”
他猛地喘了口气，像离开水的鱼，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
“臭…臭气…熏天…几十里外…都闻得见…是…死人味…还有…还有…”
他猛地停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那些沾在他身上、手上暗红色的污渍，此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源自同类血肉的腥腐气息。
他不再说话，只是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那个在战场上见过血与火、在山林里与野兽搏命的刚硬汉子，此刻蜷缩在墙角，脆弱得像个被噩梦魇住的孩子。
纪寻竹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糊糊溅了一地，很快燥的泥土吸走，只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她浑身冰冷，手脚麻木，胃里也一阵阵翻搅。
余大石描述的画面，远比任何想象的都要恐怖百倍。
那不是书上的记载，是血淋淋的现实，是就发生在他们曾经家园、发生在离这山谷也许并不遥远的活地狱！
余锦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却不敢哭出声。
余锦佑被这压抑到极致的气氛吓坏了，缩在纪寻竹身后，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余大石喘息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抬起沾满污秽的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那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厉。
他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看也不看地上打翻的糊糊，踉跄着走向湖边。
他走到水线退缩后留下的、相对坚实的泥滩边缘，然后，整个人首挺挺地扑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爹！” 纪寻竹和余锦安同时惊呼出声。
余大石整个人沉入水中，水面剧烈地翻腾着，气泡汩汩冒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从水里冒出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嘶吼。冰冷的湖水冲刷着他脸上、手上、衣服上的污秽，暗红色的痕迹在水中晕开，又迅速被稀释、带走。
他一遍遍地把自己沉入水中，又一遍遍地冒出来，用力搓洗着皮肤，仿佛要将那些看到的、沾染上的绝望和血腥彻底洗刷干净。
湖水冰冷，却浇不灭他眼中那团被地狱之火点燃的、深重的恐惧与悲凉。
纪寻竹站在原地，看着湖中那个近乎自虐般清洗着自己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比这十一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谷外，己是人间地狱。而这片庇护他们的深谷，这日渐干涸的湖水，又能支撑多久？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脑海深处，那方小小的黑土地，那口雾气氤氲的石井，还有石碗中静静躺着的一滴晶莹灵液，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光。
十一月下旬的风，刮进山谷时，己失了锐气，只剩下干涩的呜咽，卷起尘土和枯叶，在的、灰白色的湖床上打着旋。
那面曾经深绿如墨的湖泊，如今萎缩得可怜，像一块被遗弃的、边缘发霉的破镜子，嵌在龟裂的泥沼中央。
取水的小路被拉得又远又长，每一步都踩在松脆发白的泥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谷里，死寂是主调。
环绕的群山依旧沉默，但曾经苍翠的林木，如今只剩下了灰败的枯枝，稀疏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像无数绝望伸出的瘦骨嶙峋的手。
曾经铺满谷底的、在春夏时节还带着点生机的杂草，如今彻底枯死，伏倒在地，焦黄干硬，脚踩上去便碎成齑粉，被风一吹，便打着旋飘散，更添一份荒凉。
余大石自上次回来，就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频繁地出去。更多时候，他沉默地坐在门槛上，背靠着粗糙的原木墙壁，手里无意识地着他那把猎刀的刀柄。
刀身依旧雪亮，映着他灰败的脸。他的目光常常没有焦点，越过枯死的草甸，越过萎缩的湖泊，投向谷口的方向，投向那被群山隔绝、却仿佛能嗅到血腥与腐臭的外界。
那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死寂，还有一种洞悉了结局的、近乎麻木的绝望。
他身上那股属于山中猎户的悍勇和精气神，被谷外的惨状彻底抽干了。只剩下一个被沉重的现实压弯了脊梁、沉默如石的躯壳。
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用严厉或审视的目光看着纪寻竹。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气压，笼罩着整个山谷，笼罩着每一个人。
纪寻竹端着半碗温热的土豆糊糊，里面切着几小块干瘪的萝卜丁，走到他身边。
“爹…吃饭了。”
余大石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碗里那点可怜的食物上
那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既没有饥饿，也没有嫌弃，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他伸出手，接过碗，指尖冰凉。他没有立刻吃，只是端着，目光又飘向了远处，仿佛手里的东西与他无关。
余锦佑蹲在不远处的枯草丛里，用一根小木棍，无意识地戳着地上早己僵硬的虫子尸体。他偶尔抬起头，看看沉默的父亲，又看看同样沉默的纪寻竹和妹妹，脸上那点惯常的傻笑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懵懂的、被无形恐惧笼罩的不安。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兴冲冲地喊“媳妇”、“爹”，更多时候是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低低的咕哝声，像迷路的小兽。
余锦安则成了家里最沉默的影子。
她小小的身影在屋角、在灶台、在坡地间无声地移动。她仔细地擦拭着收获的每一颗小土豆、每一根瘦萝卜，将它们码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的嘴唇总是紧紧抿着，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的忧虑。
(http://qutxt.com/book/RJR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qutxt.com。趣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qu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