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限制。我们不能待在里面，昨天是意外，但是它现在己经修正了，我们进不去了。它有水，有地，能让东西长得快些。但它不是万能的，它也有规则。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像天方夜谭。但它就是发生了。”
她的目光扫过沉睡的余锦安和余锦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和沉重：
“爹，您看看外面。北边旱得地皮开裂，南边洪水滔天，流民像蝗虫，人相食！余家村没了！镇上城门钉死了！路上躺着饿死渴死的人，像柴火棍！那两个凶徒就在附近，带着刀，要杀人抢粮！这世道，还有哪里是净土？还有哪条路是活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质问：
“这山谷！这干沟！除了石头就是枯树！现在即使降温了，也没下雨，水快干了！粮食靠我们自己也守不住多少！如果不是空间，现在我们别说有粮了，我们命都没了！您现在受了伤！锦安刚才差点…差点就没了！”
想到余锦安青紫的小脸，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爹！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我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处’，是这吃人的荒年！是外面那些提着刀、要把我们扒皮抽筋的畜生！是这能把人活活冻死、饿死的鬼天气！”
她向前一步，离余大石更近了些，火光映照着她沾满泪痕和尘土的、却异常坚定的脸：
“我纪寻竹，不是什么妖孽！我也是被这世道逼得活不下去，被三斗米卖进余家的可怜虫！我这条命，是锦佑扑上来用身子挡棍子捡回来的！是您带着我们逃进山谷、又找到这山洞才活到今天的！我感激您！感激锦佑！感激锦安！我想活！我也想带着你们都好好活！”
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却更加清晰有力：
“我这点‘异处’，它救不了世道！它挡不住千军万马！但它能让我们在这绝境里多一口吃的！多一口干净水！能让您伤口好得快一点！能让锦安暖和点！它就是一点…一点在石头缝里挣扎着冒出来的、能吊命的草根！”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首视着余大石那双充满复杂风暴的眼睛：
“我知道您不信我！您怕！您膈应！这没什么！换了我，我也怕！我不求您现在就把我当亲人！我只求您，看在锦佑哥和锦安的份上！看在我们现在都拴在一根藤上、随时可能一起掉下悬崖的份上！别把我这点能吊命的‘草根’当毒药往外推！别在刀架脖子上的时候，还拿刀先对着我这根藤！”
她指着余大石洇血的左臂，指着火堆边熟睡的孩子，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地上：
“您要考察我？行！您慢慢看！看我这‘妖孽’是挖您的心肝了，还是害您孩子了？我但凡有一点坏心，您随时可以把我赶走！扔在这干沟里喂狼！或者…”
她的目光扫过他脚边那把沾血的猎刀，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像宰了洞口那个畜生一样，一刀结果了我！我绝不怨您！”
说完最后一句，纪寻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没有再看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余大石，肩膀因为剧烈的情绪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她走回火堆边，重新坐下，将余锦安冰冷的小手紧紧捂在自己同样冰冷的掌心，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温度。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
火苗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寒风在干沟里打着旋，呜咽如泣。
余大石依旧僵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像一尊被雷劈过的石像。
纪寻竹那番如同泣血般的剖白，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那里面混杂的恐惧、委屈、绝望、求生欲、对孩子的守护、以及对现实的冰冷控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被恐惧和固执冰封的外壳。
他看着她单薄的、微微颤抖的背影。
看着火堆边儿子和女儿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脸。
听着干沟外那象征着无边炼狱的、凄厉的风声。
再感受着自己左臂伤口传来的、清晰而顽固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
妖孽？毒药？
还是……乱世绝境中，唯一一点能吊住他们全家性命的、带着诡异微光的……草根？
巨大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挣扎和抗拒。
几十年的刀头舔血，见惯了生死诡谲，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人相食的地狱里，什么忠奸善恶、什么常理认知，都是狗屁！活下去，让身边的孩子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道”！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闭上，又极其沉重地睁开。
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终于平息，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背负着整座大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凉的……妥协。
余大石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
动作僵硬，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感。
他没有说话，没有看纪寻竹，只是将那只粗糙、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掌，朝着纪寻竹的方向……极其微弱地……摊开。
掌心向上。
空空如也。
没有刀。
没有抗拒。
只有一片被火光照亮的、带着厚茧和伤痕的粗糙皮肤，和一种无声的、沉重的、近乎托付的姿态。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在绝境深渊边缘，在冰冷的现实和诡异的微光之间，被求生本能和孩子安危强行粘合的、脆弱不堪的……休战符。
纪寻竹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但她紧握着余锦安小手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砸在余锦安的手背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火堆噼啪。
寒夜无声。
裂痕犹在，但冰冷的刀锋，终于暂时收起。
活下去的藤蔓，在绝壁的寒风中，被一只粗糙的手和一双冰冷的手，用尽力气，死死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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