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沟的风,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刮过嶙峋的怪石和厚厚的枯叶层,发出尖利凄凉的呜咽。
天光在灰蒙蒙的云层后艰难地透出一点惨淡的亮色,勉强勾勒出这条巨大荒凉河床的轮廓。
纪寻竹拉着余锦安冰冷的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枯叶和碎石上。
小姑娘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走得很慢,小脸苍白,但紧紧攥着纪寻竹的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少了些惊魂未定的恐惧,多了点劫后余生的依赖。
余锦佑背着父亲余大石走在后面,高大的身躯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小心,尽量避开那些容易滑倒的碎石。
余大石伏在儿子背上,左臂的伤口虽然不再大量渗血,但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清晰的钝痛,让他眉头紧锁,脸色在寒风中显得异常灰败。
他闭着眼,似乎在假寐,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皮下,眼珠偶尔会极其细微地转动一下,泄露着内心持续的警惕和深沉的疲惫。
他们顺着干涸的河床,在两侧陡峭山崖的阴影里艰难前行。
寒风卷着尘土和枯叶碎屑,像冰冷的砂纸磨砺着的皮肤。
纪寻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两侧陡峭、布满裂缝和风化痕迹的崖壁。
她需要一个庇护所,一个能遮风挡雨、能暂时喘息的地方。
终于,在一处被巨大崩塌岩石半掩的、相对背风的崖壁底部,她发现了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缝隙。
缝隙很深,里面黑黢黢的,一股带着潮湿土腥和岩石气息的冷风从里面幽幽吹出。
“爹,这边!” 纪寻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惊喜。
余大石缓缓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那道缝隙,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死寂的干沟,确认没有可疑的动静,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依旧是余锦佑打头阵,他高大的身躯有些费力地挤进缝隙。
纪寻竹拉着余锦安紧随其后,余大石最后进入。
缝隙内起初狭窄逼仄,脚下湿滑,但深入十几步后,空间豁然开朗,形成了一个不算宽敞、但足以容纳西人、且相对干燥的天然石洞。
洞顶有几道细小的裂缝,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了洞内粗糙的岩壁和布满碎石的地面。
空气阴冷,带着岩石特有的气息,但比外面肆虐的寒风好得多。
“就这里了。” 纪寻竹的声音在石洞里带着回响。
没有欢呼,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卸下部分负担的虚脱感。
余锦佑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
余大石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闭着眼,微微喘息,左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移动又开始隐隐作痛。
纪寻竹立刻行动起来。
她让余锦佑帮忙清理洞内散落的碎石和枯枝败叶,自己则从怀里意念空间取出几张硝制好的、相对完整的兽皮——那是之前存下的。
她将兽皮铺在清理出来的、最干燥避风的一角,又让余锦佑抱来一大堆从外面收集的、相对干燥的枯草,厚厚地铺在兽皮上,做成一个简陋却厚实的“床铺”。
“锦安,来,躺下歇会儿。”
纪寻竹轻声招呼着,将余锦安安置在这个铺位上,又用另一块较小的兽皮仔细地盖在她身上。
小姑娘虚弱地蜷缩在厚实的枯草和温暖的兽皮里,感受着身下难得的柔软和隔绝了寒风的暖意,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安宁,很快沉沉睡去。
余大石默默地看着纪寻竹忙碌。
看着她用那点“异处”拿出御寒的兽皮,看着她指挥着懵懂的儿子清理山洞,看着她仔细地安顿好女儿……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务实。
没有妖邪的诡秘,只有乱世求生者最朴素的挣扎。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洇血的左臂上,又想起女儿昨夜青紫的小脸和那几滴“妖水”带来的神奇逆转……
心口那块名为恐惧和抗拒的坚冰,似乎被这持续的、无声的“务实”和无法辩驳的“结果”,撬开了一道更深的裂缝。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那只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身下粗糙的岩石。
接下来的两天,石洞成了他们临时的避风港。
饭食都是在空间里做好再拿出来。
纪寻竹会趁着余锦佑去洞口附近捡拾枯枝、或者余锦安熟睡、余大石闭目养神的间隙,意念沉入空间。
在肥沃的黑土地上,采摘新鲜的土豆、块茎和翠绿的小白菜;
用石井清冽甘甜的泉水炖煮风干的野鸡肉,加入空间里生长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宽叶草和红色小浆果;
或者首接在空间里生起小小的火堆,烤出金黄流油、香气扑鼻的整鸡。
每次她“消失”片刻,再出现时,手里总会多出热气腾腾、散发着香气的食物。
有时是一大陶罐浓稠的、飘着油花的土豆炖鸡,有时是几块烤得焦香西溢的鸡肉和软糯的土豆,有时是几碗混合了空间野菜的清甜糊糊。
第一次将还冒着热气的陶罐端出来时,余大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闭着眼,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的抗拒和挣扎。
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腹中的饥饿感如同擂鼓。
他听着儿子余锦佑惊喜的“哇!香!”,听着女儿余锦安虚弱却带着渴望的细小吞咽声……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睁开眼。
目光没有看纪寻竹,也没有看那罐食物,只是落在地上的一块碎石上。
他沉默着,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迟滞感,伸向了放在他面前石头上、盛满了浓香炖鸡的粗陶碗。
他没有说谢。
甚至没有抬眼。
只是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动作僵硬,咀嚼无声,仿佛在进行某种沉重的仪式。
但那紧锁的眉头,似乎随着温热的食物落入空瘪冰冷的胃袋,而微微舒展了一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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