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二楼的喧闹声渐次平息,茶盏里的热气却还在往上蹿,模糊了和玦的眉眼。
他望着马进士青衫上那片茶渍补丁被楼梯角勾得皱成一团,首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门框外,才松了松后颈绷着的弦——方才舌战三个时辰,现代脱口秀舞台练出的底气到底没虚,但此刻喉间还是泛起火烧火燎的疼。
“二弟。”
熟悉的声嗓从身后传来,和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哥哥。
和珅的官靴底碾过地上几片被风卷进来的银杏叶,发出细碎的响,待走到近前,带着松烟墨香的大氅角扫过他手背,随即有温热的掌心落在他肩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茶博士新煮的酸梅汤。”和珅将青瓷盏推到他手边,指节在桌沿叩了叩,“方才那通说辞,《货殖列传》引到《孝经》,倒像是提前备了三个月的课。”
和玦仰头看他,哥哥眉峰还是惯常的端方模样,可眼尾却泄了点笑——这是只有他们兄弟才懂的暗号。
他端起酸梅汤灌了半盏,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这才咧嘴:“哥哥前日翻《盐铁论》时,我趴你书案边瞧了半宿,您说‘义利之辨,最是读书人的死穴’,今日可算用上了。”
话音未落,楼梯口传来官靴踩木板的“咯噔”声。
和玦抬眼,见个西十来岁的官员正拾级而上,绯色补服上绣着鹌鹑,是正五品的知州品级。
那官员见着他们,先对和珅拱了拱手,又转向和玦,眼角纹路里全是笑:“钮祜禄二公子好口才!
在下顺天府朱珪,今日算开了眼——原来圣人的理,也能说得街坊老幼都听得明白。“
和珅眼尾的笑收了收,指尖在桌沿轻轻一扣。
和玦却注意到朱珪腰间挂着的墨玉牌,是前日在粥棚里见过的——那回他带着卤煮摊给寒衣节没饭吃的穷人施粥,有个穿旧青衫的先生蹲在墙角帮老妇人盛粥,手背上沾着粥渍也不在意。
“朱大人前日帮王阿婆捡掉落的馒头,可是也懂‘圣人之理在民间’?”和玦歪头笑,“若早知道您是官老爷,我昨日该多送您碗卤煮,大肠多放半根。”
朱珪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好个通透的二公子!
实不相瞒,我昨日在东西胡同听了您说的‘义利之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咱们做官的,总说要上体圣心,可圣心不就落在这市井烟火里?“他从袖中摸出个烫金拜帖,推到和玦面前,”若二公子有意,在下愿做个引路人。
顺天府新修的义仓缺个管账的,您那套’现代经济学‘,正好能派上用场。“
和珅的指节在桌沿顿了顿,目光扫过拜帖上“朱珪”二字——这人名声清正,上个月还因替受灾农户请命被皇上褒奖过。
他垂眸看向弟弟,见和玦正捏着拜帖翻来覆去看,眼尾的笑比刚才更浓,像只偷到腥的猫。
“哥哥?”和玦抬眼,“朱大人说义仓的粮要记‘流动账’,每日进多少出多少,让百姓都能查——这比咱们开话本社可有意思多了。”
和珅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腹擦过他耳后未褪的薄红——方才辩论太投入,耳尖都涨红了。“你若觉得好,便应下。”他声音放得很轻,只有兄弟俩能听见,“但记住,这京城里,越是热心的官,越要多留个心眼。”
朱珪见他们交头接耳,也不打扰,只站在窗边看楼下——王娘子正追着要给和玦塞一筐刚腌的萝卜干,老张头举着糖葫芦往小丫头嘴里塞,连刚才被马进士骂“没教化”的挑水工都凑过来,拍着胸脯说“和二公子的卤煮摊,我每日免费送水”。
他望着这一幕,唇角笑意更深,袖中手悄悄攥紧了那封今早收到的密信——信上写着“钮祜禄家二公子,可堪一用”。
暮色漫进茶楼时,和玦跟着和珅上了青呢小轿。
轿帘放下前,他瞥见街角那抹灰影又晃了晃,这回看清了——是个穿皂隶服的,腰间挂着刑部的铜牌。
他捏了捏腰间的玉玦,系统界面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危机预警,建议宿主保持警惕】,淡蓝光幕在眼底一闪而过。
“哥哥。”和玦掀了道轿帘缝,晚风卷着糖炒栗子的香气钻进来,“今日那灰衣人,是刑部的。”
和珅正在解官服上的盘扣,闻言动作一顿。
他伸手替弟弟拢了拢轿帘,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墨:“昨日我替阿桂大人查漕运亏空,动了几个官员的奶酪。”他指腹着腰间的朝珠,“他们大约是想从你身上找破绽。”
和玦歪头笑:“那正好——我这张毒嘴,专克破绽。”
回到府里时,月亮刚爬上东墙。
和玦跟着和珅进了正厅,仆人刚捧上参茶,门外突然传来砸门声。“和家欺人太甚!”是马进士的尖嗓,混着几个男声的起哄,“仗着有官威就压人,算什么好汉!”
和珅搁下茶盏,茶盖在瓷碗上磕出脆响。
和玦己经窜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瞧——马进士今日换了件月白长衫,可领口还是歪的,身后跟着七八个青衫书生,手里举着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和二泼皮,鱼肉乡里”。
“哥哥你瞧。”和玦回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出戏,叫‘酸儒夜闹’。”
和珅扯了扯袖口,慢步走到门前,门闩“咔嗒”一声打开。
马进士举着白纸的手悬在半空,见着和珅的官服补子,喉结滚了滚:“和...和大人,我们是来讨个公道的!”
“公道?”和玦从哥哥身后探出头,“昨日在茶楼,你说我是泼皮;今日举着传单骂我鱼肉乡里——马大人倒是说说,我怎么个’鱼肉‘法?
是前日替张屠户垫了棺材钱,还是昨日给李记布庄写了招租帖?“他踮脚凑近马进士的白纸,突然笑出声,”哟,这字写得歪歪扭扭,倒像我家小书童初学描红——您几位,该不会是在西首门外的粥棚抄的《三字经》吧?“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有个瘦高书生涨红了脸:“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和玦指节敲了敲那纸,“这’泼‘字少了三点水,’鱼‘字多了横,分明是用没泡开的墨写的——前日西首门外粥棚的墨汁,我可是见过的,掺了水,写出来发灰。”他突然提高声音,“各位街坊都来瞧瞧!
马大人说我鱼肉乡里,可这传单,用的是给穷人施粥剩下的墨!“
院外不知何时围了一圈邻居,王娘子举着灯凑过来:“哎哟,可不是么!
这墨色跟粥棚的一个样!“老张头揪着糖葫芦串笑:”马老爷,您这是拿穷人的救命墨,写骂人的话呐?“
马进士的脸从脖子红到耳根,白纸“啪嗒”掉在地上。
他身后的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两个悄悄往后退。
和珅扫了他们一眼,声音像浸了冰:“本府昨日刚接了顺天府的公文,严查造谣生事。
几位若是想试试大牢的滋味,不妨再闹得响些。“
夜风卷起地上的传单,“鱼肉乡里”西个字被吹得翻了个面,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粥棚领粥记录——正是朱珪今日送来的义仓账本样本。
和玦望着那纸被吹上墙头,突然冲马进士笑:“马大人,明日我在卤煮摊支个‘理屈者免费’的牌子,您要来尝尝么?”
马进士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转身就走。
他的青衫角扫过地上的床单,却怎么也踩不碎那片被月光照亮的粥棚墨痕。
和玦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叮咚作响:【《智破谣言》完成度89%,获得戏精值150点】。
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转头正对上和珅似笑非笑的眼。
“明日卤煮摊的大肠,该多备些了。”和珅说,“毕竟——”他指了指院外还没散的人群,“有人要来看‘理屈者免费’的热闹。”
和玦歪头笑,忽然瞥见墙根下有片碎纸,捡起来一看,是传单角上没被吹走的字:“...必除之而后快...”他捏着纸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向更深的夜色——那抹灰影又出现了,这回站在巷口的槐树下,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淬了毒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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