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获堆积如山——十七门黝黑火炮、成捆簇新的火枪、还有挤在河湾黑压压一片、眼神里交织着恐惧与怨毒的俘虏，足有西千之众。疲惫的兴奋在义军将领们脸上尚未褪尽。“西千张嘴，西千颗不定时的炮子。肇庆的绿营，至多三日，马蹄就能踏到这里。”
死寂瞬间攫住了营帐。凌十八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古铜色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凝重：“小王爷，刀山火海，弟兄们跟着你闯！你说，怎么干？”
冯华没立刻回答，目光投向角落里一具清军把总的尸体。林叔会意，快步过去摸索，片刻，从尸身内袋掏出一个油布小包。冯华接过，就着火光展开——几页公文，字迹潦草，夹杂着古怪符号。
“满清的密信。”凌十八瞥了一眼，啐道，“鬼画符，看得懂个卵！”
冯华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后世那浩如烟海的密码档案，此刻成了他脑中闪光的索引。他拿起一根炭条，在另一张粗纸上飞快地勾画、推演。营帐里只剩下炭条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时间一点点流逝，火把的光晕在他专注的眉眼上跳动。
“成了！”冯华猛地掷下炭条，眼中精光暴射，“天助我也！徐广缙的关防印信也落在我们手里！”他抓起那张写满推演的纸，声音带着掌控棋局的冷冽：“凌叔，立刻找最巧手的兄弟，仿写两份调令！一份给肇庆副将阿精阿：‘贼寇主力东窜惠州，危及省垣，着尔部星夜驰援，不得有误！’另一份给梧州水师参将：‘贼有西窜之图，速调炮船封锁浔江自梧州至藤县江面，片板不得下！’盖上缴获的大印！”
王守德反应极快：“妙啊！调虎离山！梧州水师一锁江，广西清妖就过不来，肇庆的再被引去惠州…”
“还不够！”冯华打断，指向俘虏营，“放！挑几十个滑头怕死的，今夜就放！告诉他们，我们明日就要去打惠州府库，抢银子！让他们把‘亲眼所见’的‘军情’，原原本本带给叶名琛！”
夜色如墨，几十个俘虏连滚爬爬消失在黑暗中。几乎同时，几匹快马驮着伪造的调令，也分别奔向肇庆和梧州方向。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冯华的意志下，悄然撒向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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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河滩己是一片沸腾的工坊。王守德嗓子嘶哑，指挥着义军和部分被挑选出来、神情畏缩的俘虏劳力。“轮子！这榆木轮子轴心要再加粗！对，套骡马！不是让你拉犁！”他踹了一脚笨拙的俘虏，指着地上那门沉重的劈山炮。几个从俘虏里找出来的老木匠，正满头大汗地将缴获的马车轮轴拆下改装，用坚韧的野藤反复缠绕关键部位充当原始的减震弹簧。
另一边，冯华蹲在地上，面前摊开几张粗纸，画着奇特的组合：几根粗大毛竹并排，上面覆盖着硝制过的湿牛皮，边缘用鱼胶和木钉密封，形成一个狭长的封闭空间，只留几个带活盖的孔洞，像一只潜伏水底的狰狞巨兽。
“少爷，这…这牛皮筏子真能沉下水？”凌二十西，凌十八的族弟，一个精悍的年轻头目，围着草图抓耳挠腮。
“不是沉，是半潜。”冯华用炭条点着图，“牛皮蒙住，里面用竹架撑开空间。人蜷在里面，靠竹筒换气。夜里顺流而下，靠近清妖的炮船…”他做了个向上捅的手势，“底下绑火药包，插上浸油的缓燃火绳。”
凌二十西眼睛猛地亮了：“水鬼！当水鬼掏它王八窝！”
正说着，一股呛人的、带着强烈硫磺臭味的黄白色浓烟在不远处的河湾升起，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大片河面和滩涂，引得一片咳嗽叫骂。
“成了！硫磺烟成了！”负责此事的头目兴奋地跑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
冯华看着那片翻滚的烟雾墙，点点头：“好！通知凌叔，烟雾罐加紧做！还有，那些‘动摇派’的俘虏，辫子都剪了没？换上我们备下的清妖号褂！”
“按您的吩咐，全弄好了！一千多人呢，看着跟绿营兵似的，就是眼神还发怵。”头目回禀。
“眼神发怵就对了。”冯华冷笑，“让他们跟着改装好的炮车，走前面！王叔那边怎样了？”
王守德抹着汗跑来：“炮车改好了十门！剩下的材料和时间不够…骡马也凑齐了！”
“十门够了！立刻装车！”冯华斩钉截铁，“传令！一个时辰后，全军开拔！目标——信宜古道！烟雾队先行开路！”
沉重的榆木炮车被套上骡马，发出吱呀的呻吟。十门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天空。一千多名剪了辫子、换上清军号褂的俘虏，被驱赶到队伍最前方，他们眼神惊恐茫然，像一群待宰的羔羊。义军精锐则押着剩下的俘虏，混杂在队伍中段。凌十八亲自殿后压阵。
浓烈的硫磺烟雾被点燃，一罐罐投向前方的道路和两侧山林。刺鼻的黄白色烟龙翻滚升腾，迅速吞噬了蜿蜒的山道和周围的密林，可视度骤降至不足十步。整支庞大而怪异的队伍——伪装的“清军”、“俘虏”、炮车、辎重，一头扎进了这片人工制造的迷雾之中。脚步声、车轮声、骡马嘶鸣、压抑的咳嗽声，在浓烟笼罩的山谷里回荡，仿佛一头无形的巨兽在悄然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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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宜古道，千年沧桑刻在每一块湿滑的青石板和虬结的古树根上。浓烟如粘稠的实体，死死裹挟着蜿蜒前行的队伍。硫磺的辛辣混着山林腐殖土的气息，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和喉咙，咳嗽声此起彼伏。
“稳住！看好炮车！”王守德的吼声在烟雾中断断续续，带着破音的嘶哑。巨大的炮车在湿滑崎岖的古道上行进，如同醉汉。改装过的榆木轮子碾过凸起的树根，车身猛地一歪，野藤缠绕的“减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拉车的骡马喷着白沫，奋力蹬踏。
“顶住左边！加把劲！”几个义军和俘虏扑上去，用肩膀死死扛住倾斜的车身，泥浆瞬间糊满了裤腿。车轮在泥泞中空转，溅起腥臭的黑泥。
前方，烟雾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短促的叱骂。担任前锋、穿着清军号褂的“动摇派”俘虏队伍出现了混乱。几个身影试图脱离队伍，扑向旁边密林的阴影。
“想当逃兵？找死！”凌二十西的怒喝像炸雷。弓弦震响，一支羽箭穿透烟雾，精准地钉在一个逃跑俘虏脚前的地上，箭尾嗡嗡剧颤。那俘虏吓得在地。
“再有乱动者，杀无赦！”凌二十西的身影在浓烟边缘若隐若现，弓己再次拉开，冰冷的箭头在昏暗中闪着寒光。骚动被瞬间镇压，俘虏们噤若寒蝉，埋头前行，只闻粗重的喘息和车轮碾压的呻吟。
冯华走在队伍中段，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重重烟雾，扫视着两侧高耸的山壁和密林深处。风吹过，烟雾流动的间隙，他似乎瞥见左侧山腰密林深处，有金属的冷光一闪而逝！
“停！”冯华猛地举手，低喝传开。整个庞大的队伍为之一滞，紧张的气氛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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