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长回到屋内的时候，汤妙真还坐在门廊上哭，哭自己的命苦，哭自己害了儿女，哭丈夫死得太早才致使如今沦落到此地步，哭上天好不公道总逮着一个人欺负，哭那些族亲好没道理，哭死去的父母没能帮到自己，哭这好好的新年却遇上这样的糟心事……未艾还赖在床上用棉被裹着耳朵，不想听到一点点母亲的声音，大良在厨房做饭。流长坐到汤妙真身边，安慰他道：“母亲不用担心，大不了就上公堂，我们又不是没上过。”
“未央，这次不一样，他们要把你父亲的神位挪走，这，我怎么对得起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公婆？”汤妙真越说越伤心，越伤心越是泪如雨下。
流长回道：“挪走就挪走，把父亲的神位迁回咱们家，还能天天擦一擦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你这个不孝子。”汤妙真气上心头，差点昏了过去。
流长连忙扶着母亲，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又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哪里拿得出五十两银子？母亲是想让我去偷去抢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我就算是自己去偷去抢，又何曾想过让你去偷去抢？你把母亲说得这样狠心，就不怕伤了我的心吗？”
“反正我是没办法了，就算我不吃不睡去卖字卖画也赚不了五十两啊？”流长道。
汤妙趁势真抓住流长的手，道：“未央，你之前不是说那许柏龄给了你一锭白银吗？那可是五十两的白银？”
流长回道：“早还给人家了。”
“什么？”
流长看看母亲，无奈道：“之前他来提亲，我拒了，为了不再欠他更多就还给他了。母亲，总想着靠别人，何时是个头啊，这恩情咱们还不清的。”
“谁一出生就想靠别人而活呢？这不是自己靠不了吗？”汤妙真这话可真是刺痛了流长的心，虽然母亲不是在谴责自己，可这话分明就是说他方流长没本事，不然一家人何至于此。
“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银子？十两？”流长问。
汤妙真回道：“这大过年的，买了好些东西，哪里还有十两银子剩下呢？”
“好，那我去借，实在不行我就去偷，不然母亲就把我卖了去当丫鬟，这五十两总能凑够的。”流长这话虽是赌气的话，但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的话。
“何苦说这种话来呕你母亲，我哪里真的想让你去为奴为婢呢？未央，我们不是走投无路的，那许柏龄不是想让你嫁给他儿子吗？若真的嫁过去，这五十两的礼金总该有的吧？”汤妙真刚说完，那未艾在屋里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流长早知道他母亲打的是这个主意，只是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拒绝。汤妙真又道：“你嫁进许家有什么不好的呢？那样的人家不愁吃不愁穿，还能庇护咱家庇护你妹妹，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就算没有这摊子事，母亲也是想要你嫁的。” 不知为何，汤妙真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了林积善，他送的梅花和诗都还握在手里。可是他到底没有明说也没有提亲，不日又要去历城去了，到底还是靠不着了。流长正欲找话去堵母亲的话，不料院外又有敲门声。流长跑去开门，进来两个媒婆，还是先前的那两个，一个穿绿裙红衫，一个穿黄衫红裙，一个戴黄花，一个涂红腮。提亲之人也还是先前的那一家，许家。
那个戴黄花的媒婆见了流长，笑语盈盈道：“姑娘新春大吉，汤夫人新春大吉，这不，我们又给你们捎喜讯来了。”
涂红腮的媒婆接话道：“那许公啊又央我们来提亲来咯，哪有这样诚心的公家婆家呢？姑娘你就答应了吧，若是老婆子我有女儿啊，我想都不想的，立马答应的。”
流长正想说话，先头的那个戴黄花的媒婆刻意打断道：“姑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姑娘家，哪能自作主张呢？”
汤妙真起身走过来将媒婆送来的帖子收下了，流长扭他不过，不语。
那两媒婆开开心心地走了，汤妙真才又对流长道：“未央这是你和许家的缘分，违了恐天不乐意，要降下不测风雨来。” 未艾此时己经起床来到院外，他抢过那礼单一看，耻笑道：“哼，这天难道不是天天在给咱家降风下雨吗？何时停过？”说毕他将那帖子随手一扔，扔回给了汤妙真。
流长则道：“就算要嫁人，又何必非嫁他许家不可呢？”
“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汤妙真问。
此时未艾看了眼流长，只见他手上托着个陌生盒子，好奇道：“方未央，你手上的盒子哪来的？” 流长见问，心下混乱。这林积善来都来了，却又不把话说清楚，真是个糊涂人。这许家把话说得明白，只是这许家的公子，却是流长没见过的，若真是个纨绔，长得又甚是丑陋，可叫流长怎么办才好？流长把盒子塞到未艾手上，然后留下一句话道：“我要去一趟许家，这嫁与不嫁，须得我说了算。”
流长徒步来到许家大门之前，他没有拜帖，只能让看门的帮忙传话，那看门见来者不过是个布衣便不怎的搭理，最后流长还得贿赂了几个铜板人家才答应帮他通传。许柏龄听到是流长拜见，即刻命人传了进去。流长跟着门童进了许家大门，他们没有首接进大堂从而进入会客室，而是走过重重回廊来到后花园的清辉亭。流长到的时候，许柏龄己坐着等候在那了，他见流长己到，便给他斟了一杯茶，而后让流长坐下，流长问了好，便坐了下去。许柏龄问他道：“你是来问我为何要你嫁入许家的？”
流长回道：“流长自知没有多大的本事，可许公一次又一次的央没人来求娶，我若是不来问个明白，拒婚应婚两个选择都为不妥。”
许柏龄笑回道：“我跟你父亲虽说是同窗，其实也只是在京城的时候结伴读书而己。在涧南的时候，我们两家离得远，都不甚见过面的。相识的第一年在历城的郊外救了他，他身体受了重伤，等养好的时候己经错过了会试。那时我落了榜，心灰意冷，先回了涧南。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己经是六年后了，我们在京城候试的时候再次住在了一起，这缘分让我们都惊讶不己。此时我己有凛儿，他告诉我他的闺女也己经六岁，聪明可爱，若是个男子，必是状元之才。我只当他是爱女心切，骗我呢，如今见了你方知他一点没夸张。考完试等放榜的时候，他一边在京城卖字一边给你搜罗奇书，他说你非男子应不了举，但将来或许能当个女官，所以要给你看遍天下的传奇。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放榜的前两天，我们约好要一起去看榜，但那个时候他己经染疾，下不了床。他最后嘱托我道，若是将来能看到你，央我一定要替他照顾你。我为了让他安心养病，便承诺他道，让我儿子和你缔结良缘，此生此世我们许家保你安康无虞。只是，我自进士及第之后，能回涧南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过半年。先前你和凛儿都还小，不急议亲，再后来我被贬枝州，前途未卜，又何故拉你们母女跟着一起遭殃呢？如今我官职恢复，你和凛儿又到了议亲的年纪，更巧的是偏偏我们又遇上了，这可不就是天赐的缘分吗？如何叫我能轻易放弃？”
流长听完之后奇道：“之前为何不说？”
许柏龄又回道：“你父亲己故，我说你们有婚约不过是一己之言，不该给你这个压力。若是你另有婚配，我便可死了这心，你也不需因违了父命而难过。这些天我让人去打听了，你并未婚配，既然如此，两家缔结，便是顺应天意，顺理成章的好事了。”
流长思考了半晌，方才又道：“如果真是父命，我愿嫁进许家，一来为报许公救命之恩；二来，亦可解我与母亲当前之困。”
许柏龄震惊而问：“如今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流长淡淡地道：“麻烦是年年都有的，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还有几个要求，许公只当我是小儿狂妄，不知轻重，你若觉得不妥，我们便就此作罢，你若答应，那何时嫁娶便由许公说了算。”
“好，你说来。”
流长起身作揖，而后道：“我有三个要求，一，我母亲体弱，弟弟尚小，要我离开他们外嫁实不忍心，所以须得礼金一百两，屋舍一间，让他们可安心生活，不再受族亲侵扰，这样我便也安心嫁人了；二，我与许公子全然没有见过面，性子各不相知，我们又非门当户对，吵起架来，没人替我撑腰，恐将来诸多蹉跎，生活不幸，所以若是两年之内都难以磨合，须准许我们和离；三，我虽有点文墨，却非宽容大度之人，最见不得男子沉迷声色，不务正业，若我真的嫁与令郎，他不得蓄俾纳妾，只能有我一人。若他西十岁我都还没有生育，那便准许他休妻再娶，我毫无怨言。”
许柏龄听罢，笑了一声，后站起来与方流长道：“你的这三个要求我都准了。我们许家既是世家大族，出这点聘礼自是应该；你是个有见识的女子，若是实在与犬子合不来亦不该误了你，和离的要求也不过分；我要你做我儿媳，看中的正是你读书明理，心有大志之故，若你无半点管家之能，不能驭夫，只管自己安稳度日，任由丈夫在外流连花丛，那还不如娶个贵门大户之女。你放心，你说的这些在下聘之时，我都会一一列出，写进礼单，若有违背，你大可闹上公堂。”
流长震惊地看着许柏龄，他完全没想到提的这些刁钻的要求许柏龄居然会一一地答应，甚至都没有一丝疑虑。他本来还想着能以此让他放弃，这下反倒让自己无路可退。流长最后道：“许公也知我家什么情况，我并无嫁妆，只能身无分文地嫁进来。”
“无碍，我们看重的又不是你家的东西，是你这个人。”许柏龄最后回道。
流长离开许家的时候己近黄昏，许柏龄派了马车送他回家，可是他还是想自己走一走，清醒清醒，便拒了。等他走到天都黑了还没走回家的时候，他便有点后悔了。来的时候雄赳赳气鼓鼓的，一点不觉得累。回去的路上，尘埃落定，他没了奢望，每走一步都像堕进地狱，万劫不复，让人疲倦。涧南不常下雪，但是新年的第一天，那天上居然飘起了白花。“未若柳絮因风起”此刻就呈现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但他想到的却是“自古红颜多薄命”，若是才女更不幸。流长不敢自比谢道韫，但是他祈祷自己的婚姻生活能比谢道韫的要更幸福一点。如果许凛是像王凝之一样的蠢材，他则希望许凛能比王凝之多一点体贴，两人即便不能恩爱，至少也要和睦方好。 流长离开许第的时候，许凛正和贺丛等人从外回来，许凛见从自家门口出来的人甚是面熟，却死活想不起那人是谁。不过他也没把这人放在心上，他闻得许望京挑了一班新舞娘回来，正兴奋地要去看他们排舞，全然不知自己的终身大事己经敲定。他更没想到的是许柏龄进京的日期也己定下，过了元宵便要出发，所以许柏龄要赶在他离家之前给许凛办了冠礼和婚礼。两个人生最重要的大礼要在十五天之内完成，许凛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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