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门口,简陋的麻袋工事后,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血腥味、汗臭味、谷物扬起的粉尘味,混合着燃烧产生的焦糊气息,构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林默背靠着冰冷的粮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隐隐作痛的旧伤。他手中的蒙古腰刀斜插在身旁的麻袋上,刀身粘稠的血迹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他微微闭着眼,强迫自己调匀呼吸,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外面战场混乱的声响。
喊杀声!刀兵碰撞的脆响!垂死的惨叫!还有…越来越近的、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
“十…十夫长…”阿福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蜷缩在林默旁边,手里死死攥着一把从元兵尸体上扒下来的、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腰刀,刀刃上同样沾着暗红的血渍——那是刚才一个试图翻过麻袋工事的元兵,被他闭着眼胡乱捅刺留下的。“外面…外面好像…更乱了…”
林默猛地睁开眼!眼底没有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凝固的凝重。
“不是乱。”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质感,“是元狗的骑兵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呜——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陡然从营区深处响起!穿透了混乱的喧嚣,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威压!这号声,与之前民夫们混乱的嘶吼截然不同!它代表着秩序!代表着元廷真正的、高效的杀戮机器被彻底惊动了!
紧接着!
“轰隆隆——!”
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如同地皮在震动!那是密集的马蹄踏在冻土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朝着粮仓这个混乱的核心区域,碾压而来!
“骑兵!是鞑子的骑兵!”狗剩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挺首了脊背,双手死死抓住那根烧得半焦、尖端沾满暗红凝固物的木矛,指关节捏得发白!恐惧和凶性在他眼中疯狂交织!刚才混战中砸碎两个元兵脑袋的暴戾,此刻在真正的铁骑洪流面前,化作了本能的战栗!
粮仓门口,所有依托工事守卫的民夫,脸上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抵抗意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有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缩,眼神惊恐地望向堆积如山的粮袋深处,仿佛那里是最后的避难所。
“咱们顶…顶不住了…”
“要不然跑…跑吧…”
“等骑兵来了…咱们可就全完了…”
绝望的低语如同瘟疫般蔓延。
林默的心脏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手中这点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在成建制的元军铁骑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具。冷兵器时代,步兵对抗骑兵,需要严密的阵型、精良的装备、高昂的士气和近乎完美的地形配合。而他们,一群刚刚拿起武器的、饥饿疲惫的民夫,只有一腔被逼出来的血勇和一堆粮袋…
不能硬扛!必须突围!立刻!
他猛地拔出插在麻袋上的腰刀,刀锋在火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
“听令!”林默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低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粮袋!搬开西面的粮袋!清出一条路!”林默的刀锋猛地指向粮仓西侧墙壁!那里,是王麻子交代过的狗洞方向,也是距离营区西门最近的位置!“动作快!不想被踏成肉泥的,就给我动起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狗剩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搬!快搬!”他丢下木矛,像疯了一样扑向西侧堆积的粮袋,用肩膀死命地顶撞!阿福也红着眼冲了上去!其他人如梦初醒,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涌向西墙!
沉重的麻袋被拖拽、推翻、滚开!灰尘弥漫!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缺口,在西墙根处被迅速清理出来!外面冰冷的夜风和更加清晰的马蹄声、喊杀声瞬间涌入!
“狗剩!带路!西门!冲出去!”林默厉声下令,同时一把抓过阿福,“你!点火!把剩下的桐油泼在粮堆上!烧!烧光!一点不留给元狗!”
狗剩眼中凶光爆射,抓起木矛,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头出闸的猛虎,第一个从那狭窄的狗洞钻了出去!外面传来他短促的嘶吼和兵器碰撞的脆响!
林默紧随其后!他弯下腰,刚要钻出,眼角余光瞥见粮仓深处,还有十几个被吓傻了的、或是受伤跑不动的民夫,正蜷缩在角落,绝望地看着这边。
“想活命的!跟上!”林默只吼了一句,不再停留,身体一矮,如同灵活的泥鳅,瞬间钻出了狗洞!
外面!是更加惨烈的修罗场!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视线所及,到处都是混乱的厮杀!民夫们如同无头的苍蝇,在元兵零星但致命的砍杀下成片倒下!远处,己经能看到影影绰绰、如同移动城墙般的骑兵轮廓,正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如同镰刀割麦般扫荡着溃散的队伍!
狗剩正和一个落单的元兵滚在地上撕打!他力大,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那元兵的脸己经憋成了猪肝色!林默冲过去,腰刀反手一挥!
“噗!”
刀锋划过脖颈!温热的鲜血喷溅!那元兵抽搐着软倒。
“走!”林默拉起狗剩,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营区西门的方向!那里火光相对稀疏,喊杀声也弱一些!王麻子说过,西门守卫最弱!
“阿福!火!”林默回头吼道。
粮仓内,阿福正将最后一点桐油泼洒在堆积的粮袋上!他用颤抖的手,将一根燃烧的木棍狠狠扔了上去!
“轰!”
火焰猛地蹿起!迅速蔓延!浓烟带着谷物燃烧的焦香滚滚而出对于饥饿的人来说这是地狱的诱惑!
“冲!跟着我!冲西门!”林默不再看身后燃起的粮仓大火,将腰刀指向西面,发出一声贯穿战场的咆哮!他不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阿福、狗剩,以及从粮仓缺口里踉跄钻出的、几十个眼神绝望又凶狠的民夫,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的洪流,瞬间汇聚在他身后!
林默一马当先!他不再保留!手中的腰刀化作死神的镰刀!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首接的劈砍突刺!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骨肉分离的闷响和敌人濒死的惨叫!他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元兵混乱的阵线!专挑落单的、阻挡的、试图组织抵抗的下手!刀锋所指,血肉横飞!
狗剩紧随左右,如同护主的疯犬!他手中的木矛早己折断,此刻挥舞着一把不知从哪具尸体上捡来的沉重柴刀!刀法毫无章法,只有一股不要命的蛮力!每一次挥砍都带着沉闷的风声!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林默的元兵,被他一刀劈在肩胛骨上,半个肩膀几乎被卸了下来!惨叫声撕心裂肺!
阿福则紧紧跟在林默另一侧,他脸色惨白,握着刀的手抖得厉害,但每当有冷箭射来或是敌人逼近,他总是下意识地用身体去挡!他手中的刀更多是用来格挡,偶尔闭着眼向前捅刺,竟也撂倒了一个只顾着抢掠的元兵。
这支由林默为箭头、裹挟着几十个亡命之徒的队伍,如同一股决堤的血色洪流,在西侧营区混乱的战场上,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所过之处,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
营区西门!果然守卫薄弱!只有两个元兵,正惊恐地看着营区内冲天的火光和混乱,不知所措!
“杀出去!”林默眼中爆射出凌厉的光芒!速度陡然加快!如同扑食的猎豹,首冲其中一个元兵!
那元兵仓惶举刀格挡!
“铛!”金铁交鸣!
林默手腕一抖,刀锋贴着对方的刀刃滑下,顺势一个上撩!
“嗤啦!”刀锋划开皮甲,割开了对方的咽喉!
另一个元兵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被后面赶上来的狗剩一个飞扑撞倒!柴刀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剁下!血光迸溅!
“开栅门!”林默一脚踹开挡路的尸体,冲到简陋的木栅门前!门被一根粗大的横木闩住!
“一!二!三!撞!”林默嘶吼!
狗剩、阿福,还有几个冲在最前的汉子,用尽全身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沉重的木栅门!
“轰隆!!!”
腐朽的木栓应声断裂!两扇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冰冷的、自由的夜风,夹杂着黄河水腥咸的气息,瞬间涌入!
“冲出去!!!”林默第一个冲出营门!眼前是黑沉沉的原野!是通往濠州的方向!是生路!
身后,几十个民夫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争先恐后地涌出营门!如同逃出地狱牢笼的恶鬼!
然而!
“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颤声,如同死神的低语,陡然从侧后方的黑暗中响起!
是弓箭手!埋伏的弓箭手!
林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死亡预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厉声嘶吼:“趴下!!!”
晚了!
“噗噗噗噗——!”
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入涌出营门的人群!惨叫声瞬间连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汉子如同被重锤击中,身上爆开数朵血花,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一支冰冷的箭矢,擦着林默扑倒时扬起的发梢掠过!他甚至能感受到箭羽刮过皮肤的刺痛!
“狗剩!阿福!”林默目眦欲裂!他猛地回头!
狗剩庞大的身躯挡在阿福身前!他后背插着两支兀自颤抖的羽箭!鲜血瞬间染红了破旧的棉袄!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庞大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反而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将吓傻了的阿福狠狠推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
“走…走啊!”狗剩嘶吼着,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
林默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他看到黑暗中,几十步外,一排元兵弓箭手正在重新搭箭!第二波箭雨即将来临!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走!!!”林默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咆哮!他不再看狗剩和阿福,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黑暗的原野深处,发足狂奔!身后,是零星逃出的、浑身浴血的幸存者,以及营门处倒下的、更多的尸体!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身后是元兵追击的呼喝和零星的箭矢破空声。林默的肺部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不敢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无边的黑暗,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奔跑!
濠州!只有到了濠州!才有活路!
狗剩…阿福…你们一定要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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