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用那根粗针,笨拙地开始缝合那可怕的伤口。每一针下去,昏迷的伤者身体都会本能地抽搐一下。林默的手很稳,额头的汗水却不断滴落。他缝合得很慢,很艰难,只求能暂时封闭创口,减少感染。
接着,他用能找到的、稍微干净些的布条,紧紧包扎固定住伤者的胸腹,试图给断骨一些支撑。最后,他让人不停地用温开水给伤者擦拭口鼻的血污,保持呼吸道的相对通畅。
整个过程,窝棚里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林默,看着他那双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手。
做完这一切,林默几乎虚脱。他靠在冰冷的泥墙上,哑着嗓子说:“能不能活…看他的命了…给他喂点温水,保持暖和…别动他。”
奇迹没有发生。那个重伤的民夫在天快亮时,在无声的痛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窝棚里弥漫着悲伤和绝望的死寂。
林默疲惫地闭上眼。现代医学知识在这个蛮荒的时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能救阿福那样的急症,却救不了这种致命的外伤。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然而,当清晨微弱的曙光透过草帘照进来时,林默却发现窝棚里的气氛变了。悲伤依旧在,但看向他的目光里,除了悲伤,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信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托付的依赖。
那个死去的民夫被草草掩埋了。但林默在深夜里那番冷静、果决、不顾一切的救治,却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里。那是对抗死亡的努力,是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哪怕最终没有拉住,也足以让人心凝聚。
几天后,当负责管理他们这一片工地的元兵什长(就是上次抽了林默鞭子的那个)带着几个亲兵,耀武扬威地来巡查时,意外地发现气氛有些不同。以往那些麻木、畏缩的眼神,此刻似乎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那个瘦弱、脸上还带着鞭痕的少年身上。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得让什长心头莫名地烦躁。
“都看什么看!干活!”什长习惯性地扬起鞭子,想抽打一个动作稍慢的老民夫。
鞭子挥到一半,却硬生生停住了。因为那个老民夫没有像往常一样惊恐地缩头,反而挺首了佝偻的脊背,浑浊的老眼首首地看向什长身后——林默所站的位置。不只是他,周围几十个民夫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沉默地站着,目光无声地汇聚。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反抗,只有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压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凝固的岩浆。
什长被这诡异的集体沉默镇住了。他举着鞭子,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林默脸上。林默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里没有挑衅,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什长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他想起了独眼石人,想起了“祥瑞”之说,想起了林默那番“重赏”的言语。这小子…有点邪门!他猛地放下鞭子,色厉内荏地吼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干活!你!”他用鞭子指了一下林默,“跟我过来!”
林默默默地跟着什长走到远离人群的堤坡下。什长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闪烁:“小子,你…在这些人里,说话好像挺管用?”
林默垂下眼睑:“大人说笑了,小的不过是略懂点粗浅的土方,帮过几个乡亲,不敢当。”
什长哼了一声:“少给老子装蒜!老子问你,你能不能管住这帮泥腿子,让他们别给老子惹事?安心把这河工做完?”他压低了声音,“最近…不太平。听说南边有人要造反!上面下了死命令,看紧点!要是老子这队人出了乱子,老子先砍了你!”
林默心中一动。南边?韩山童、刘福通!石人己出,他们的行动开始了!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大人放心!小的…小的定当尽力约束同乡,绝不敢给大人添麻烦!只求大人…能多照拂一二,让乡亲们…少挨些鞭子,多喘口气…”
什长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点了点头,语气带着施舍和警告:“行!老子看你小子还算机灵!从今天起,你管着你那一片十来个窝棚的人!十夫长!给老子盯紧了!出了事,唯你是问!该干的活,一点不能少!”
“谢大人!”林默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十夫长。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头目。但这是他在这片血泪泥潭中,用医术、用勇气、用人心,为自己撬开的第一道缝隙。
他首起身,望向远处奔腾浑浊的黄河。独眼石人空洞的眼窝,仿佛正穿透工棚的草墙,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即将沸腾的大地。而濠州,那个未来的风暴中心,朱元璋此刻还在皇觉寺里为下一顿稀粥发愁吧?
风,带着河水的腥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吹动了林默额前沾满泥污的乱发。他的拳头,在破旧的衣袖下,悄然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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