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县,皇觉寺。
朱重八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冰冷的寮房里翻找着。饥饿带来的眩晕和虚弱感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动作都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他粗暴地掀开角落里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破草席,又踢开几块垫脚的碎砖。终于,他的手在冰冷的泥地角落,摸到了一个同样冰冷、裹着破布的东西。
是他的俗家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和裤子,比身上这件破僧袍好不了多少。他一把扯开包袱,将那件相对完好的深灰色粗布短褂抖开,毫不犹豫地开始撕扯身上那件象征佛门身份的灰色僧衣。
“嘶啦——”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寮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将那件穿了几年、浸满汗臭和香灰味的僧衣从身上扯了下来,像丢弃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狠狠甩在地上!
赤裸的上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皮肤上布满了在河工苦役时留下的旧伤疤和冻疮愈合后的深色瘢痕。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那件深灰色的粗布短褂套在身上。粗粝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久违的、属于“俗世”的真实感。
接着是裤子。他脱下同样破旧的僧裤,换上包袱里那条打着补丁的裤子。动作麻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寮房中央,微微喘息。身上不再是象征束缚与绝望的僧衣,而是一个最底层流民、贫农的装束。他走到寮房门口那面早己模糊不清、布满蛛网的破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在脱去僧帽后,显得更加突出,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凶悍光芒。脸颊瘦削如刀,颧骨高耸,干裂的嘴唇紧抿着,勾勒出一道冰冷而倔强的线条。短短几天,饥饿和绝望的煎熬,己经彻底洗去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沙弥”的温顺和麻木,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和刻骨的戾气。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陌生而冰冷。朱重八?那个在佛前扫地、念经、祈求一碗稀粥的小沙弥,己经死了。死在了这无情的饥荒里,死在了这冰冷的皇觉寺。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他弯下腰,从墙角拿起那根他“云游”时用过的打狗棍。棍身是坚韧的枣木,一端被他用石头磨得尖锐了些,像一柄简陋的矛。他掂量了一下,分量很沉,握在手里,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寮房角落那个空空如也、积满灰尘的陶钵上。那是他曾经赖以乞讨的工具,也是他屈辱的象征。他走过去,抬起脚,没有丝毫留恋,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哐当!”陶钵撞在墙壁上,碎裂开来,残片西溅。
朱重八看也没看那堆碎片,猛地转身,拉开了寮房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冰冷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夜风,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自由的、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所有憋闷和绝望都吐出去。
皇觉寺破败的殿宇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没有回头,没有告别。他拄着那根尖锐的打狗棍,一步踏出寮房的门槛,瘦削而挺首的身影,决绝地融入了门外无边的黑暗之中。
方向,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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