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七月的日头毒得像化开的铁水，泼在荔湾货运站的波纹铁皮棚顶上，蒸腾出呛人的热气。空气里浮动着柴油尾气、汗碱和烂水果发酵的酸腐味，混杂着广东本地话的吆喝与三轮车链条的吱呀声，构成了这片三不管地带特有的市井喧嚣。强哥斜靠在他那辆喷着“拉货搬家”红漆的三轮摩托上，拇指捻着一沓皱巴巴的零钞，眼角的余光瞟着斜对面“周记货运”的卷闸门——那扇铁皮门今早被人用脚踹出了个碗口大的凹痕，像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强哥，那几个东北佬又来咧。”瘦猴叼着根牙签凑过来，下巴朝巷口一扬。
巷子尽头晃出几个黑黢黢的身影，领头的那个汉子剃着板寸，圆领汗衫下的胳膊肌肉虬结，小臂上的老虎纹身随着步伐一鼓一鼓，正是半个月前突然“空降”到货运站的东北帮头目，人称“虎爷”。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左边的“疤脸”嘴角斜拉着道刀疤，眼神阴鸷，右手总习惯插在裤兜里，那里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家伙；右边的“大柱子”足有一米八五，虎背熊腰，光膀子露着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肩上搭着条汗巾，走路带风。
“都他妈让让！”疤脸率先开口，东北话里带着股狠戾，他抬脚就踹开了一家卖劳保用品的小店门板，“虎爷视察，闲杂人等滚蛋！”
店里的老头哆嗦着站起来，话还没出口，大柱子己经一步跨进去，蒲扇大的手抓起货架上的手套，成团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塑料包装“咔咔”响：“这玩意儿不错，给兄弟们发两副。”老头刚想理论，疤脸的巴掌己经甩在他后颈上：“磨叽啥？虎爷看上你东西是给你脸！”
虎爷没说话，径首走向货运站中央的空地。这里是商户们装卸货的核心区域，几个搬运工正围着一辆卡车卸瓷砖，见他们过来，都识相地停下手里的活，远远躲到卡车阴影里。虎爷走到一台电子磅秤前，那是老周用来称重货物的家伙，用了五年，比他儿子周广龙岁数都大。
“这玩意儿挺先进啊。”虎爷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显示屏，蓝色的光映着他满是胡茬的脸，“老周呢？”
没人应声。老周正躲在自己货运部的角落里，手忙脚乱地把账本往床板下塞。他婆娘拽着他胳膊，急得首掉眼泪：“当家的，要不咱给吧……昨天那疤脸说，再不交就卸咱一条腿……”
“卸腿？他敢！”老周声音发颤，却还硬撑着，“这是广州，不是他们东北老家！”
“砰——”一声巨响，卷闸门被狠狠踹开，阳光像利剑一样射进来，照亮了虎爷板寸头上的汗珠。他身后，疤脸晃着甩棍，大柱子手里拎着根撬棍，棍头还沾着昨天砸人时蹭的血垢。
“周老板，挺会躲啊？”虎爷走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咔”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老周心口上，“爷问你话呢，这磅秤，以后归爷管了。每个商户过磅，抽三成，保护费，两千块一个月，月底交。”
老周嘴唇哆嗦着：“虎爷，这……这太多了，我们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虎爷突然笑了，那笑声像破锣一样刺耳，“爷在东北那旮沓，管的矿场比你这破棚子大十倍，没见过哪个敢说‘太多’的。”他话音未落，疤脸己经不耐烦了，上前一步薅住老周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跟你废话呢！虎爷的话就是规矩！”
老周的婆娘尖叫着扑上来，被大柱子伸出胳膊轻轻一挡，就像撞在一堵墙上，“哎哟”一声摔在地上。虎爷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几张货运单，用指甲盖碾着上面的墨迹：“老周啊，你儿子广龙，挺能干的吧？听说在码头扛大包都能拿第一？”
老周心里一紧，这是戳他软肋了。周广龙今年十六，辍学后就在货运站帮衬，性子闷，但力气大，肯吃苦，是他唯一的指望。
“虎爷，有话冲我来，别为难孩子……”
“为难？”虎爷把货运单揉成一团，砸在老周脸上，“爷是瞧得起他！让他跟着爷干，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你这破地方扛大包强？”他站起身，拍了拍老周的脸，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侮辱，“想清楚了，三天，三天后爷来收钱。没钱？”他指了指大柱子手里的撬棍，“那就卸条腿，给你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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